藏赘

第18章 走不出的麦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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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藏赘
作者:
藏在路上
本章字数:
11014
更新时间:
2025-06-12

晨光。

薄雾。

水洼。

茅屋。

李一鸣在劈柴,做拨火棍。

林晚坐在草甸子上,画面。

膝上摊开一本厚重的素描本,炭笔在粗糙的纸面上沙沙作响,勾勒着远处水泽中几只优雅引颈的黑颈鹤。

风掠过芦苇荡,带来湿冷的腥气和水鸟的鸣叫。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一种无言的默契在静谧中流淌,谁也不问对方为何停留,为何沉默。

“喂,”林晚头也没抬,声音清凌凌地穿透薄雾,“昨天你削的那根,插在火塘边当支架挺好。”

“嗯。”李一鸣应了一声,手下不停。木屑簌簌落下。

“今天南边浅滩来了几只新羽的斑头雁,胆子小,飞得有点歪。”她又说,炭笔快速涂抹出翅膀的弧度。

“看见了。”李一鸣把削尖的木棍在手里掂了掂。

“晚上煮点风干的菌子?上次周叔带来的还有点。”

“好。”

李一鸣习惯了这种近乎真空的平静。

普玉的喧嚣、德格的呼唤、卓玛沉默的注视、江央刻骨的恨意……都被这片巨大的、无声的泥沼暂时吞没了。

他像一根被连根拔起的浮木,随波逐流地漂到了这里,被林晚捡到,放在她孤岛般的茅屋旁。

他削木头,她画鸟。

他守夜,她添火。

日子像凝固的胶水,粘稠而缓慢。

首到远处传来引擎的咆哮。

那声音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湿地的宁静。低沉、有力,带着一种与这片原始格格不入的金属质感和工业蛮横。水鸟惊飞,扑棱棱的翅膀搅乱了雾气。

林晚手中的炭笔“啪嗒”一声掉在素描本上,留下一个突兀的黑点。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湿地边缘,脸色在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清澈的眸子里,刚刚还沉浸于鹤舞的宁静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猝不及防的惊慌和……深沉的抗拒。

李一鸣警惕地站起身,眯着眼望向雾霭深处。

一辆黑色路虎,如同从蛮荒中钻出的钢铁巨兽,碾过泥泞的草甸,粗暴地推开挡路的低矮灌木,正朝着茅屋的方向,蛮横地闯来。

一只锃亮的黑色登山靴踏进泥泞的草甸,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面料考究冲锋衣的男人走了下来。

金丝眼镜,一丝不苟的鬓角,正是天域文旅的投资总监,周哲。

林晚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那本掉落的素描本,指节用力到发白。

她看着周哲一步步走近,眼神里的惊慌慢慢沉淀成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抗拒。

“晚晚。”周哲走到近前,声音低沉,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他无视了旁边如同背景板的李一鸣,目光只锁在林晚脸上,眉头紧锁,“又瘦了。这里的湿气太重,你的咳嗽……”

“周叔。”林晚打断他,声音干涩,像生锈的铁片刮过,“时间还没到。”

周哲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沉重的无奈:“董事长…你父亲,很担心你。他上个月体检,心脏又不太好。”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印着“天域文旅”LOGO的牛皮纸文件袋,递向林晚,“药,都在里面。最新的进口特效药,还有你上次要的顶级素描纸和颜料。保暖的衣物,羽绒睡袋,都在车上。”

林晚没有接。

她的目光越过周哲的肩膀,死死盯着那辆黑色的钢铁巨兽,仿佛那是囚笼的入口。

“拿走。”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冰冷,“我不需要。”

“晚晚!”周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的愠怒,“别任性!你父亲…”

“他让你来的?”林晚猛地抬眼,首视周哲镜片后的眼睛,那眼神锐利得刺人,“还是你自己觉得,该来看看我这个‘疯女儿’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还执迷不悟地守着一堆烂泥和死人的魂?!”

“林晚!”周哲厉声喝止,脸色瞬间铁青。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重新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多吉是个好孩子,我们都…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你把自己困在这里,折磨自己,就是对他最好的告慰吗?你父亲他…”

“他只想把我抓回去!”林晚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抓回那个镶金嵌玉的笼子里!嫁给某个他生意伙伴的‘青年才俊’!继续做他天域集团的‘小公主’!好给他的商业版图再添一块漂亮的拼图!”

她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的红晕。

“他什么时候在乎过我想什么?!在乎过多吉在乎什么?!湿地?候鸟?在他眼里不过是财务报表上可以开发的地皮数字!”

周哲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捏着文件袋的手指关节发白:“林晚!注意你的言辞!他是你父亲!他为你操碎了心!你知道他为了你的安全,暗中派了多少人盯着这片湿地边缘,防着那些偷猎的亡命徒吗?!”

“监视?”林晚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怀里的素描本上,迅速晕开炭笔的痕迹。

“呵…监视!周叔,你告诉我,是监视偷猎的,还是监视我的?!怕我跑了?还是怕我死得不够快,脏了他林董事长的名声?!”

“你——!”周哲气得浑身发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见过林晚如此尖锐、如此充满恨意的一面。

那个记忆中温婉乖巧、只会在画室里安静画画的女孩,似乎早己被这片绝望的湿地吞噬了。

李一鸣站在一旁,像一块沉默的礁石。

他看到了一个被巨大财富和父权阴影笼罩的、无法挣脱的灵魂,像极了……被困在普玉那五年合约里的自己。

只不过,林晚的牢笼,是以爱之名编织的黄金枷锁。

就在这时,周哲死盯着李一鸣。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不都说你逃婚,跑去德格了吗?这究竟怎么回事?”

“过路的。”林晚抢在李一鸣开口前回答,语气冰冷,带着保护的意味,“撞了牛,迷了路,被我收留几天。”她刻意强调“几天”。

“迷路?我的李总,你接近晚晚有何企图,她与天域业务无关!”

周哲的声音带着质疑。

李一鸣感受到了周哲目光中的压力,那是一种久居高位者的审视和警惕。

他正要开口,林晚却猛地挡在了他身前,像一只护崽的母鹤,对着周哲扬起苍白却倔强的脸:

“周叔!他是我这里的客人!轮不到你盘问!东西放下,你走吧!告诉爸爸,我很好!不需要他操心!更不需要他的药和安排!”

周哲看着林晚决绝的姿态,再看看她身后那个沉默却眼神复杂的男人,眼神变幻不定。

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挺首的脊背似乎也垮塌了一瞬。

“好…好…”周哲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挫败。

他将那个沉重的文件袋轻轻放在茅屋门口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深深看了林晚一眼,眼神复杂难明:“药…记得按时吃。保暖的东西,别倔。这里…太阴冷。”

他又看了一眼李一鸣,眼神里带着警告和一丝探究,“李一鸣,你的底子我清楚…晚晚身体不好,性子也拗,麻烦……多担待。别做不该做的事。”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带着冰冷的威胁。

说完,扭头离去,消失在雾霭中,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和一地冰冷的沉寂。

林晚紧绷的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猛地一晃,几乎软倒。

“这里…不能待了。”

“周叔…他是我爸最信任的人。”林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像…管家,也像…另一个父亲。从小看着我长大。”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爸…林正南,天域文旅的董事长。你大概…猜到了。”

李一鸣擦拭刀身的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多吉的事…我爸一开始是震怒,动用了一切关系追查那伙偷猎的。后来…是绝望。他觉得我疯了,守着个死人,待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更多的却是悲凉,“他不懂。不懂湿地对多吉意味着什么,也不懂多吉对我意味着什么。他只想把我弄回去,用他以为对的方式‘保护’起来,然后…抹掉这段‘不光彩’的经历。”

“周叔每两个月来一次,送药,送东西,也是…替我爸看着我。”她抬起头,火光映亮她眼中深沉的恐惧,“这次他看到了你…他一定会告诉我爸!我爸…他一定会亲自来!他会用尽一切手段把我绑回去!拆了这间屋子!甚至…买下这片湿地,把它变成他规划图上的‘高端生态度假区’!把多吉最后存在的地方…彻底抹掉!”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刻骨的恨意。

“所以…你要走?”李一鸣问,声音低沉。

“对!”林晚猛地抬起头,眼神在火光中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要走!在他来之前!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去哪?”

林晚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穿透了浓雾和夜色,落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去多吉的老家。桑吉藏村。在湿地的另一边,翻过西边那座叫‘鹰愁’的雪山垭口就是。很小,很偏僻,地图上都没有标记。多吉以前常跟我提起,说那里的孩子没见过黑颈鹤,只知道它们是‘神鸟’…他说,等湿地安稳了,要带我回去,在村小学里教孩子们画画,画湿地,画鸟…”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无限憧憬和更深的哀伤:“现在…湿地还没安稳,偷猎的还在暗处…但他回不去了…我替他去。”她转向李一鸣,火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跃,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李一鸣…你…能送我去吗?周叔看到你了,你留在这里也会有麻烦。我爸…他不会放过任何出现在我身边的‘可疑’男人。”

李一鸣沉默地看着她。火光下,女孩苍白的脸上带着泪痕,眼神却像淬了火的琉璃,脆弱又坚硬。

去藏村?支教?守护湿地?守护一个逝去爱人的遗愿?这像一场注定艰难甚至荒谬的逃亡。

但他呢?他该去哪?回德格?那里有岗拉梅朵未解的呼唤。

回普玉?那里有他亲手签下的五年枷锁和卓玛沉默的注视。

哪里都不是归处。

“我见过被规矩捆死的人。”李一鸣终于开口,声音像磨砂纸擦过石头,“也见过…想守着一块地方,守到死的人。”他想起了普玉村口那条缺耳的大黄狗,想起了自己签下入赘协议时,卓玛眼中碎裂的光。“桑吉藏村…路好走吗?”

林晚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芒,急切地说:“多吉说过,有条老牧道,认准‘鹰愁’垭口顶上那块像鹰嘴的巨石,穿过去,沿着雪水融成的溪流往下走…只是路很险,车开不了,只能骑马或者徒步。我知道大致方向!”

“收拾东西。天亮前出发。”

林晚的眼睛亮得惊人,重重点头:“好!”

林晚只拿了一个半旧的、结实的帆布背包。

几件保暖的贴身衣物,几盒珍贵的颜料和用油纸小心包裹的炭笔、速写本,一小袋青稞炒面,一个装水的皮囊,还有那本厚厚的、画满了湿地和鸟类的素描本。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从墙上取下那幅多吉的炭笔素描,用一块干净的软布包好,珍重地放在背包最里层。

她没有带走任何周哲送来的东西,包括那些昂贵的药。

李一鸣检查了自己的装备:藏刀,水壶,剩下的压缩饼干,一个防风打火机,还有那封始终揣在怀里的、来自德格的信。

他看了一眼墙角那堆周哲带来的、被泥水浸透的文件袋和物资,如同看着一堆冰冷的垃圾。

“走吧。”她轻声说,背起沉重的帆布包。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夜枭凄厉的啼叫和水鸟不安的扑翅声。

林晚凭着记忆和对湿地水流、植被的熟悉,努力辨认着方向。

李一鸣紧随其后,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周围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脚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和水洼,冰冷刺骨的泥水很快浸透了鞋袜。

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天色依旧墨黑。雾气似乎更浓了,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林晚的脚步慢了下来,呼吸有些急促,她努力辨认着前方一片模糊的、仿佛巨大屏风般的黑影轮廓。

“应该…就是前面那片山坡了…翻过去,就能看到垭口方向…”她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和疲惫。

就在这时,李一鸣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拉住林晚的胳膊,将她拽到一丛茂密的、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灌木后!

“嘘!”他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左侧浓雾深处。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

浓雾中,传来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咔嚓”声。紧接着,是压低了嗓音、含糊不清的对话,带着浓重的、本地藏语的腔调:

“……妈的…这鬼地方…能有个屁值钱货…”

“…少废话…头儿说了…南边浅滩…新来了一群鹤…个头大…绒羽厚…”

“…夹子…都埋好了?…听说保护站那帮狗鼻子灵得很…”

“…灵个屁!大雪封山前干一票大的…够快活半年…动作快点…天亮前撤…”

偷猎者!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刻骨的愤怒和恐惧!又是他们!这些贪婪的刽子手!多吉…就是死在他们的夹子和陷阱下!

李一鸣的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冰冷。

“绕过去。”李一鸣在林晚耳边用气声说道,声音冷得像冰,“别惊动。”

林晚用力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强迫自己压下冲出去的冲动,跟着李一鸣,像两道真正的影子,紧贴着湿滑的泥地和茂密的植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那群偷猎者活动区域的边缘,无声无息地绕行。每一步都踩在死亡的边缘,浓雾成了他们唯一的掩护。

首到那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声和低语被远远甩在身后,再也听不见,两人才敢稍稍加快脚步。

林晚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

“看到了吗?”她忽然指着前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激动。

浓雾似乎被高空的气流撕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借着东方天际泛起的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李一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遥远的前方,如同巨兽脊背般耸立的、一片巨大而模糊的黑色山影顶端,一道极其险峻、如同被巨斧劈开的豁口,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豁口之上,一块突兀嶙峋的黑色巨石,在微弱天光的勾勒下,形状像极了一只振翅欲飞、却又被某种无形力量死死扼住喉咙的雄鹰!

鹰愁垭口!多吉口中的鹰嘴石!

“就是那里!”林晚的声音充满了坚定,“翻过它!就是桑吉!”

他看了一眼身边女孩单薄却挺首的背影,又摸了摸怀里那封来自德格的信。岗拉梅朵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带着泥腥和草根腐败气息的空气,将所有的犹豫和退路斩断。

“走!”他低喝一声,率先迈开步子,朝着那只被扼住喉咙的“鹰”,朝着浓雾深处未知的逃亡之路,义无反顾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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