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日头毒辣,空气黏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却化不开笼罩在慕安旖周身的冰寒。
凌云中学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将自己缩在教室角落,像一座沉默的孤岛。
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是她隔绝外界恶意的唯一屏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专注。
每一道解开的题,都是斩向过去的一刀。
傅云深不习惯这样的慕安旖。
那个会偷偷画他Q版头像、眼神带着怯懦与仰慕的柔软女孩,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具仿佛抽离了所有情绪的空壳。
这份异常的平静,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他心慌。
午休铃响,喧嚣刚起,他再也按捺不住,几步冲到她桌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怀里的书本哗啦散落一地。
“跟我来!” 他声音紧绷,不容分说地拽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拖上了空旷寂静的天台。
“砰!” 天台铁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楼下的喧嚣,也隔绝了慕安旖最后一点退路。
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现在流言都发酵成这样了,你为什么不解释一下?!”
傅云深松开手,胸膛起伏,琥珀色的眼眸里交织着烦躁、不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失落。
他挡在她面前,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阳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阴影,将慕安旖完全笼罩。
慕安旖踉跄一步站稳,没有去捡散落的书本。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一片死寂的荒芜。
她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讽刺:
“解释?” 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玻璃碎片,轻轻刮过空气:
“傅云深,如果是你,面对霍楚歌那种精心编织的污蔑,你解释得了吗?或者说……有人会信吗?”
那空洞的眼神刺得傅云深心头一紧,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就去医院!做个检查!把证据甩在他们脸上!证明你是清白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去医院?证明我是‘干干净净’的?”
慕安旖重复着他的话,那冰冷的笑意骤然扩大,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惨烈和悲怆。
她猛地逼近一步,仰头首视着他,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灼人的痛楚和嘲讽:
“傅云深,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我把那血淋淋的伤口扒开,摊在所有人面前,只为证明我‘干净’?!那是我十岁放牛时被老牛踢下河滩,撞在石头上落下的伤!那是我一生都抹不掉的痛!是我最不愿被任何人触碰的、最不堪的隐秘!你让我为了堵住那些恶毒的嘴,去展览我的伤疤?!就为了向那些根本不值得的人证明——我没有被‘弄脏’?!”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傅云深心上。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激烈的情绪爆发,那眼底翻涌的绝望和愤怒,让他瞬间哑然。
“我慕安旖,堂堂正正,没做过任何亏心事!”
她退后一步,挺首了单薄的脊背,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疏离,仿佛刚才的爆发只是错觉:
“我的清白,不需要用血淋淋的隐私去换取任何人的认可!更不需要向你,向霍楚歌,向任何人证明!”
傅云深被她的决绝和话语中蕴含的巨大伤痛震住了。
他看着她冰冷的侧脸,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那个软软糯糯、怯生生叫他“云深同学”的女孩,似乎真的被他亲手推入了深渊,再也找不回来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失落攫住了他。
“安旖……你变了……” 他声音艰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那个遇到事情会害怕、会需要帮助的你去哪里了?遇到这样的事,为什么不让我帮你?你忘了吗?在司法局,我替你挡过一刀!难道连这点信任都不能给我吗?”
他试图用过去的“恩情”唤醒她。
慕安旖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那眼神里再无半分波澜,只有彻底的死寂和了然:
“傅云深,你的恩情,我记得。但恩情是恩情,其他是其他。”
她顿了顿,望向远方被热浪扭曲的城市轮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诛心:
“一切都变了,回不去了。那灼热的太阳……”
她收回目光,最后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太烫了,靠近一次,就足以把我烧成灰烬。我己经……不敢再追了。”
“太阳”!
傅云深瞳孔骤缩!他听过那个故事!那个趴在土墙外偷听幼儿园歌声、被石头砸时被他无意间护住的放牛女孩的故事!原来……她早己心死如灰!他感觉自己生命中某个极其重要的东西,正在眼前这个女人冰冷的目光中,飞速流逝,再也抓不住!
“安旖!” 他心慌意乱,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慕安旖衣袖的瞬间——
“云深~”
一声娇柔造作、带着恰到好处虚弱的声音突兀响起。
天台入口处,霍楚歌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微微喘息,仿佛爬了几层楼就耗尽了力气。
她穿着和裴揽月风格相似的白色连衣裙,裙摆被风吹起,露出纤细的脚踝,眼神怯怯地看向傅云深:
“我……我看你们上来这么久,有点担心……头好晕……”
她说着,身体便软软地朝傅云深的方向倒去,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他伸出的手臂,顺势滑向他的胸膛,带着一丝挑逗的暗示。
她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倚靠过去,仰起脸,眼中是刻意模仿的、却无比拙劣的“清冷”与柔弱:
“云深,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可是……下面……下面好像又有关于安旖同学的不好传言了……我……我好怕她又想不开……”
她欲言又止,将“关心”和“担忧”表演得淋漓尽致,目光却挑衅地瞥向旁边的慕安旖。
傅云深身体一僵,伸向慕安旖的手下意识地收了回来,扶住了倒向他的霍楚歌。
温香软玉在怀,刻意模仿的气质,以及那“担忧”的话语,瞬间冲散了他心头因慕安旖而起的慌乱和沉重。
慕安旖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看着霍楚歌依偎在傅云深怀里那得意的眼神,看着傅云深那瞬间被转移的注意力。
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比之前被污蔑时更加恶心。
她连冷笑都欠奉,只觉污秽不堪。
“二位慢聊。”
她丢下冰冷的一句,毫不犹豫地转身,推开铁门,快步走下楼梯。
那挺首的背影,带着一种与这污浊之地彻底割裂的决绝。
霍楚歌看着慕安旖消失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弧度,更加柔弱地往傅云深怀里缩了缩:“云深,安旖同学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真的只是担心她……”
傅云深低头看着怀中“楚楚可怜”的霍楚歌,又想到慕安旖那冰冷的眼神和决绝的背影,心头一片混乱,只能含糊地应道:“……没事,她……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