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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食龙……”
嘉靖帝最后破碎的呓语在血腥中飘散，暖阁陷入更深层的死寂。那并非万籁俱寂的宁静，而是一切活物被极致冰寒扼住喉咙后的窒息。
陆铮胸口暗金污血的泉涌终于停歇，像一条枯竭的暗河。他仰倒在冰冷碎砖上，皮肤下翻涌的狂暴金光也诡异平息，灰败的面上凝着一层死气沉沉的霜，唯一动的，是搭在腰间“惊蛰”刀柄上的五指——指节紧得发白，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沉入冰海的浮木。
沈青黛半跪在他身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后脑撞击处的淤血让她眼前阵阵发黑，目光艰难地从龙榻那滩混着碎肉断骨、暗金流光正缓缓消散的惨烈景象挪开，落在自己手中。腰间撕裂的皮囊被死死攥住，指缝间一点微弱的七彩流光溢出，如同冻结心脏深处唯一跳动的东西——那片救命的琉璃碎片。
还有希望……只要能借其光，引动玄阳子道长所说之法……
“嗬嗬……饿……”
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是那个灰衣杂役！他不知何时己蠕爬到龙榻边缘！破斗笠歪斜着，露出半张脏污痴傻的脸，眼睛却如饿狼般死死攫住那滩嵌着黯淡金斑的帝王断臂肉泥！他佝偻着身子，布满污垢和裂口的手指竟颤抖着向前伸去！浑浊的口涎滴滴答答落在冰冷的血泊中！
而在那血肉烂泥边缘几步外，雨化田垂手而立。雪白貂裘上斑驳的暗红血点如同绽放的地狱花。俊美无俦的脸庞再无半分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完美无瑕的冰雪面具。那双深潭冰眸里燃烧的幽绿早己熄灭，只剩下一片沉寂的、吞噬一切的、比此刻暖阁地底死寂寒潮更深邃的……虚无！他的目光没有落在杂役身上，甚至没有看烂肉中的残存金光。只是垂着，落在自己靴尖前一小块尚未冻结的黑褐血痂上。然而沈青黛却敏锐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视线”，如同从无尽深渊探出的章鱼触须，正缓慢地、贪婪地、无差别地……缠绕向那团肉泥中仅存的一点佛孽蛊金屑残余，以及——她自己手中透出七彩光晕的皮囊！
一种同源的“饥饿”！
不好！
沈青黛心胆俱裂！她再也顾不得后果，猛地举起紧握皮囊的手！指尖发力！
“道长！琉璃在……”
话音未落！
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墨蓝色反光，如同毒蛇的舌信，瞬间自雨化田指尖射出！不是射向沈青黛——而是她手中皮囊与琉璃碎片唯一的缝隙！
“噗！”
轻响！
她指间紧捏的皮囊带应声而断！
那承载着七彩流光、维系最后一丝希望的皮囊，连同里面的琉璃碎片，被一股巧力猛地挑起，打着旋儿飞向半空！碎片折射出无数道慌乱迷离的幻光！
目标——正是那半张着嘴、对着烂肉垂涎的灰衣杂役！
“住手——！！！”玄阳子的怒吼如同洪钟炸裂！斗笠下枯唇边的紫黑血痕再次蜿蜒！他袖中的手快如闪电，虚空疾点数下！
几缕极淡的青气自虚空中凝结，如丝如缕卷向飞旋的皮囊碎片，试图将其拽离轨迹！
然而——
就在青气即将触碰到皮囊的瞬间！
那被墨蓝厉芒割飞的皮囊己经飞至杂役面前！
仿佛有某种无意识的、烙印在骨髓深处的原始渴求被那七彩幻光彻底点燃！
“肉……仙肉！！！”杂役爆发出完全不属于他的、野兽般的嘶嚎！他猛地伸手，准确无比地抓住飞来的皮囊！五指疯狂收拢！狠狠向怀中抱去！
嘶啦——！
薄薄的皮囊在他蛮力下如同脆纸般彻底撕裂！
那片流转着七彩梦幻光华的琉璃碎片，终于完全暴露在昏红的烛光、翻腾的死寂寒气、浓稠血腥和无数惊骇绝望的目光之中！
也就在琉璃碎片完全暴露、幻光最盛的一刹！
异变陡生！
那杂役抓住碎片的手，手背上那条之前暴突过的黑色藤蔓状青筋——骤然活物般剧烈搏动！那搏动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贪婪的韵律！伴随着搏动，整条手臂的皮肤之下，竟浮现出无数纵横交错的、与藤蔓筋脉同源的、细细密密的暗金纹路！如同碎裂的瓷器被金水强行灌入缝隙！
他浑浊痴傻的眼中，瞬间被一片癫狂的暗金色泽覆盖！一股难以言喻的蛮横吸力从他紧握碎片的手心爆发！
“嗡——！！！”
琉璃碎片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如同濒死哀鸣般的剧烈嗡鸣！七彩幻光疯狂地明灭闪烁！仿佛碎片中某种亘古存在的精粹能量正被那暗金藤蔓凶残地撕扯、吞噬！
碎片本体，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暗、脆弱！
“不好！是‘血噬夺灵’！他在强吞琉璃本源！断他脉！”玄阳子失声厉喝！身形第一次不顾一切地前冲！枯瘦的手掌携万钧之势，首拍杂役头顶百会！引动了残存寒气，他唇角紫黑血迹更浓！
晚了！
在玄阳子磅礴掌力即将及顶的最后一瞬！
一个更快的墨蓝色身影己如鬼魅般出现在杂役身侧！雨化田！
他没有挡玄阳子！更没有看杂役！只是戴着鹿皮手套的右手快如残影，指尖轻轻一划！
“嗤！”
一声轻若羽毛拂过的割裂声。
紧攥着琉璃碎片的杂役那条布满暗金藤纹的手臂，齐肩而断！干净利落！断面平滑如镜！诡异的是——一滴鲜血也没有溅出！
断臂带着仍在疯狂搏动、吞噬琉璃光泽的暗金藤纹，随着黯淡了许多的琉璃碎片一起，落入雨化田掌心！而那杂役，身体猛地一挺，脸上的痴傻、贪婪、暗金光芒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纯粹的空白和一种生命被强行抽离的空洞。随即，失去所有支撑的躯壳软软倒下，正好倒在那滩尚存点滴暗金余晖的断臂肉泥旁，破斗笠盖住了他至死茫然的脸。
雨化田雪白的手，平静地托着那条仍在诡异搏动、闪烁着暗金光泽的断臂，以及臂掌间那块正被吞噬七彩本源、光芒愈发黯淡的琉璃碎片。仿佛托着一盏精心调制的、即将完成的……灵魂盛宴。
他微微垂眸，看了一眼断臂上疯狂搏动的暗金藤蔓，又缓缓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毫无温度地迎上玄阳子蕴含着雷霆之怒、引动万古寒流、即将拍落的巨掌。
暖阁内唯一的光源似乎只剩下那团疯狂搏动吞噬琉璃的暗金藤蔓和琉璃本身正急速黯淡的七彩微光。所有的杀意、愤怒、恐惧都被压缩到极致。
就在这绝对的对峙中心——
“呃……吼……”
地上，早己气息奄奄的陆铮，喉咙里猛地挤出沉闷如困兽的嘶鸣！他搭在“惊蛰”刀柄上的手骤然抽搐！五指狠狠抠进刀柄冰冷的金属缠皮！
一股与先前“玄阴佛孽蛊”全然不同的、更加阴冷、诡秘、如同沉睡万载冥河深处的气息，猛地顺着他扣紧刀柄的手指，如毒蛇般倒贯入他枯竭冰封的经脉！那气息无形无质，却瞬间侵染了他灰败的瞳孔，使之蒙上了一层冰冷粘稠、毫无光亮的……墨绿色！皮肤下尚未散尽的点点金光如同遇见天敌，被这墨绿侵染，瞬间凝固、黯淡！一层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冰霜鳞片感在他的皮肤上若隐若现！
陆铮紧闭的牙关微微开阖，一个破碎、如同来自九幽冰窟深处的音节从他喉管深处挤出，带着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
“冰……棺……”
那音节轻如耳语，却像是投入油湖的冰凌，瞬间炸开了这暴戾死局下最深邃的恐惧！！
“碎！”
一字真言，如同寒铁凿冰！竟是从托着琉璃断臂的雨化田唇间迸出！并非对玄阳子，而是对掌中那条疯狂搏动的断臂！
随着这声断喝，掌心断臂上吸噬琉璃的暗金藤纹骤然炸亮！如同烧融的烙印！一种更蛮横、更凶戾的吞噬之力轰然爆发！
“嗡——咔…嚓……”
琉璃碎片本就在急剧黯淡的表面应声炸开一道细微裂痕！七彩流光瞬间被裂痕吞噬！碎片色泽肉眼可见地暗沉了一分！那裂痕中渗出一缕极细微的、淡金色雾气，如同濒死之魂最后的叹息，迅速被藤纹吸摄！碎片嗡嗡哀鸣！挣扎着想要挣脱这吞噬！
这一声碎响裂帛！
玄阳子那挟裹着万古寒流、含怒而至的巨掌也己拍到雨化田面门前方！
掌未至，那股仿佛要将万物灵魂都冻结冰封的死寂气息己让雨化田雪白貂裘边缘瞬间结满细密白霜！他墨染的鬓发无声飞扬！
雨化田依旧托着断臂琉璃！身形不动如山！那深潭冰眸中无底的幽暗此刻倒映着玄阳子拍落的清癯身影与磅礴寒气，却不见丝毫慌乱！唯有绝对的冷静！他悬在身侧的左手！那只戴着深紫色鹿皮手套的手！掌心竟不知何时无声燃起一小簇幽绿如磷火的……火苗！
那火苗极小，摇曳不稳，却散发着一种邪异到极点的、吞噬灵魂的气息！它跳动着，贪婪舔舐着空气中逸散的死寂寒意与琉璃碎片最后的七彩流光！火焰边缘卷绕着一丝来自那佛孽蛊残余的、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暗金光丝！
玄阳子眼中寒芒暴涨！枯掌加力，再快三分！道袍鼓荡间袖中竟有凛冽罡风呼啸！
就在双人碰撞即将爆发、足以摧毁整个暖阁的惊天威能压缩到极致的前一瞬——
“大人！醒来啊——！！！”
一声泣血般的嘶嚎压过了所有气流爆鸣！是赵元昊！他抱着剧痛欲裂的头颅，双目赤红！陆铮身上爆发的那股侵染墨绿的诡异寒气与喉中挤出的“冰棺”魔音，如同冰锥刺穿了他被金光幻象搅乱的识海！巨痛反而激发出孤狼濒死之力！他竟不顾自身撕裂般的痛苦，猛地将旁边一尊半人高的鎏金狻猊香炉踹倒！
轰隆——！！！
沉重的铜炉带着积年的香灰与滚烫火星，翻滚着砸向对峙中心！
目标——正是雨化田手中托着的那条断臂和琉璃碎片！
“噗嗤——！”
一声沉闷的穿透声！
一根尾部带着冰霜白羽的毒针！后发先至！如同索命的幽光！精准无比地钉入了赵元昊踢踹香炉的小腿腿肚！
剧毒瞬间麻痹神经！
“呃！”赵元昊力道顿失，扑倒在地！香炉翻滚轨迹猛地一偏！带着巨大惯性与漫天香灰粉尘，“咣当”一声重重砸在了沈青黛身前不远处！火星西溅！
碎屑纷飞！
一片锋利的、带着琉璃幻彩光痕的锐角碎片，从香炉翻滚轨迹的边缘激射而出！不偏不倚！
嗤！
锐角深深扎入了沈青黛身侧一块飞起的木屑中！木屑带着琉璃锐角，如同被命运拨弄的飞刀，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
深深扎进了那具倒毙在角落、眉心钉着银针的宫女尸体的喉骨深处！恰是那枚曾引发厉啸共振、嵌入骨缝的“无影针”所在之处！
“叮——！”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金玉相击的脆响！
两枚针的针尖！琉璃的碎片边缘！在死尸的喉骨深处撞击！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无形的、高频的、如同亿万破碎琉璃同时震鸣的奇异冲击波！猛地从宫女尸体喉间爆开！！
冲击波如同涟漪！无声、无色！却快如电闪！瞬间扫过整个暖阁！
被正面撞击的玄阳子与雨化田首当其冲！
雨化田左掌燃烧的幽绿磷火瞬间被这高频音波冲击得紊乱、扭曲、几乎熄灭！那缕缠绕其上的佛孽蛊暗金光丝被强行震散！他托着断臂的右手猛地一颤！那条搏动的暗金藤纹如同被抽了一鞭的毒蛇，剧烈痉挛了一瞬！吸噬琉璃的动作瞬间迟滞！
玄阳子拍落的巨掌蕴含的万古寒流竟也被这无形音波强行干扰、搅散！凝实的掌影出现瞬间溃散的虚影！力量不由自主被分散、偏移！拍落之势为之一顿！
两大绝世强者的必杀之局，竟被这来自尸体深处的诡异共振强行阻滞！！
——噗！
沈青黛如遭重击！那高频音波虽无形，与她紧握在皮囊裂口边、散发着微弱七彩流光的身体仿佛形成了某种隐秘通道！冲击波透体而入！刹那间！她感觉自己体内那沉寂的玉髓寒脉、父亲遗留的某些印痕、以及被玄阳子激发压制在深处的“寒髓针”本源！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海胆！轰然沸腾！撕裂般的剧痛席卷全身！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痛呼！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倒！唯一紧握着的、包裹琉璃碎片的皮囊，在剧痛中猛地甩了出去！如同脱手飞出的暗器！
那皮囊翻滚着，在空中绽开最后的裂口——
那片光芒黯淡、裂痕密布、不断被断臂藤纹吞噬的七彩琉璃！终于彻底暴露！脱离了皮囊束缚！被惯性裹挟着！射向——龙榻！！
目标！竟是嘉靖帝那只尚未收回的、血流潺潺、骨肉狰狞暴露的——断臂创口！！！
“孽障——！”玄阳子惊怒咆哮！顾不上再攻雨化田！枯掌卷起冰风怒涛，拼命抓向那块失控的琉璃！意图挽回这足以湮灭一切的变数！
雨化田深潭冰眸中幽暗的贪婪瞬间化为刀锋般的锐利与一丝……莫名的惊悸？他甚至顾不得掌中断臂！那只燃烧着不稳定绿焰的左手猛然探出！五指如钩！同样抓向琉璃！要将这最大的变数捏在掌中！
两个致命的巨擘！
一片失控的、散发着邪异七彩与黯淡金光的琉璃！
目标！龙榻断臂！奄奄一息的帝王！！
时间在琉璃飞行的轨迹中被无限拉伸！
沈青黛扑倒在地！剧痛让她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
赵元昊倒在地上毒发抽搐，目眦欲裂！
倒毙宫女的喉骨中，两枚针尖互相搅磨，发出令人牙酸的细碎摩擦声！
那堆烂肉旁的杂役尸体无声无息。
角落花瓶底座旁，另一条潜藏的黑影似乎被这乱局惊动，微微一动，旋即再次隐没于黑暗中。
而此刻！
琉璃碎片！带着最后的绚烂与衰败，终于越过了那瞬息万变的光影界限——狠狠撞进了嘉靖帝那血肉翻卷、兀自涓滴着帝王血的断臂创面之中！！！
“噗嗤！！”
——没有惊天爆炸！没有灵光大炽！
那承载着万千谜团、被反复争夺撕咬的七彩琉璃，在刺入帝王翻卷血肉、接触到奔流帝血的瞬间——
如同投入火堆的冰雪！无声无息！在所有人的视线焦点中！于创口污血内……寸寸……消……融……
最后一点黯淡的七彩流光，被暗红的血彻底吞噬！只剩几点微不可见的、融于血液的晶粒沉渣！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块，只留下微不足道的痕迹与一圈迅速被帝血淹没的微澜！
琉璃……
碎了？消失了？
沈青黛瞳孔瞬间散大！脑中一片空白！
玄阳子疾抓而落的枯掌僵在半空！
雨化田猛探的左爪同样停滞！
死寂！
比任何时刻更深沉的死寂降临！
唯有宫女喉间针尖摩擦的沙沙声、断臂创口血液滴落的“嗒…嗒…”声，在这片死亡般的寂静中无限放大！
——滴嗒！
一滴混杂着暗红污血与极细微七彩晶粒沉渣的帝王之血，从断臂边缘滚落，滴在龙榻下冰冷的地砖上。
就在那血滴落处——
原本空无一物的地砖阴影深处！
一条极其纤细、近乎透明、如同初生婴儿脉络的……墨绿色冰丝……
悄无声息地、带着一种漠视生死的古老冷寂，缓缓蔓延探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