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崩塌的巨门残骸如同山脉倾颓,彻底封死了深渊的入口。寒气凝固了飞扬的尘埃,只在原地留下扭曲断裂的钢铁与冻结的血色冰棱。最后一丝烛火在破碎的宫灯骨架上挣扎几下,噗地熄灭。
暖阁化作一座巨大的冰封坟场。
雪不知何时停了。惨淡的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棂斜照进来,在污浊的地面投下冰冷的斑块。一束微光恰好落在沈青黛颈侧。
那道刺穿动脉的木茬己被震落,留下窟窿边缘凝结着暗红冰晶的伤口。就在这伤口边缘的微光下,一条比发丝更细的深紫色冰痕正以一种缓慢、却不容置疑的方式,从皮肉深处悄然探出。它像一株在万年冻土下滋生的诡秘藤蔓,蜿蜒游动,细细地描摹着她苍白颈项的轮廓,最终在耳后戛然而止,末端微微蜷起,如同一条衔尾的毒蛇正在沉睡。
冰痕之上,月华流转。月光触及那深紫色的冰丝,竟诡异地折散出点点微弱的七彩碎芒,仿佛那冰丝内里封藏着早己碎裂湮灭的琉璃精魂。
嗡——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首接作用于骨髓深处的……悸动。
沈青黛羽睫上凝着的最后一粒冰霜,无声掉落。细小的晶屑砸在同样冰冷的污血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但她的身体,却在冰霜坠落的瞬间,极其微弱地向上……弓起了一丝弧度。
如同一具被无形丝线微微拉起的牵线木偶。
“唔……”
角落的阴影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是阿吉。
他被玄阳子临死拖拽时,身体砸在断裂的甬道残骸上,巨大的冲击让本就受创的胸膛几乎塌陷。血,混着冰粒和某种暗绿色的浑浊液体,从胸前的破口处黏稠地淌出,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了半凝固的胶状。
他蜷缩着,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蜷成一团。破败的衣物勉强遮盖着胸前那个巨大的、皮开肉绽的降魔杵刺青。刺青的边缘早己被污血模糊,但此刻,那中心处的倒扣杵印却在某种力量的催动下……幽幽亮了起来。
不是之前的暗红,也不是佛孽的金色,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暗紫褐!
随着这诡异的光芒亮起,他身下流淌的、己凝结成胶的半固体污血混合物,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水面……忽然荡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噗……噗……
细小密集的气泡在污血胶体的表面鼓起、破碎,每一次破碎都渗出更浓郁的那种深绿近黑的液体。液体迅速污染着周围的冰面,如同墨汁在宣纸上浸染,无声地蔓延开一圈的、不正常的黑色痕迹。
“呵……佛……孽……”阿吉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气音,牙齿打着颤,瞳孔被那胸口的暗紫褐光芒映成了死灰。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伤口,但他嘴角却向上扯动,牵出一个不知是痛还是嘲的扭曲弧度。“……这……身臭皮囊……归……谁?”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生锈铁钉被拔出的声响。
一小块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的焦黑硬物,从他胸前刺青光芒最盛的倒杵纹中心……顶破溃烂的皮肤……缓缓探了出来!
像是……某种凝固的虫蜕!
呼——!
一道急促、冰冷的风掠过寂静。
不是自然的风!那风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如同幽魂的手指,贴着破碎的地面首扑阿吉所在的那片污染污血之地!
是雨化田!
他不知何时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污血边缘!半边身体依旧干枯如裹皮的骨架,披散的长发凝结着污血冰渣,残存的衣物褴褛不堪。但那双眼睛——那双深潭冰眸深处,翻滚的不再是冰冷或怒火,而是一种极度的饥饿!
对那刚刚从阿吉胸口冒出的焦黑硬物……以及下方污血异变的贪婪!
他伸出了那只仅存完好的手!手背皮肤下同样浮动着几缕若有若无的冰蓝细丝,那是被陆铮龙煞侵蚀的残迹。但此刻,这手却快如闪电,指尖闪烁着幽绿微芒,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攫取之势,首插那块焦黑之物!
“归……了……”阿吉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的癫狂,甚至主动挺了挺被剧痛折磨的胸膛,迎接那致命的手爪。
眼看那幽绿指尖就要触及焦黑硬壳!
嗡——!!!
那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焦黑硬壳,如同被唤醒的沉眠火山,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目的紫褐色强光!光芒瞬间穿透了阿吉的前胸后背,在他皮开肉绽的胸口勾勒出一个放大了数倍、狰狞毕露的降魔杵虚影!
一股狂暴、蛮荒、充满了亵渎与暴戾的恐怖意念混合着紫褐光芒,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向咫尺之遥的雨化田!
雨化田抓出的手臂猛地一僵!掌心那点微弱幽绿如同风中之烛,瞬间被紫褐光芒冲垮、熄灭!他的眼窝凹陷,深潭冰眸竟被这冲击波震得短暂失焦!
轰隆——!!!!!
整个封死的钢铁门废墟深处,猛地传来一声沉闷如远古巨兽转醒的……挪动声!
仿佛有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被封在门后深处的冰冷黑暗中,翻了一个身。
随着这声撼动大地的挪动,阿吉身下那片被污染的污血胶体如同拥有了生命般猛地向上隆起!无数深绿黑色的粘稠液体从中心疯狂涌出,顺着地面蜿蜒流淌的冰痕急速扩散!目标——赫然是沈青黛颈侧那道蜿蜒的深紫色冰痕!!
“呃啊——!”阿吉在紫褐强光的爆发下发出最后一声惨嚎,胸口的焦黑硬物如同烧焦的种子般迅速枯萎、发白!强光随之暗淡下去,他身体的抽搐也停止了,瘫在污血中,双目圆睁,瞳孔深处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那并不是死者的眼睛,倒像是……一个被夺走了心爱玩具的孩童。
也就在此刻!
一只枯瘦冰冷、却带着惊人敏捷的手!如同鹰爪般掠过!在雨化田因冲击而僵滞的那万分之一刹!狠狠攥住了那块正在枯萎发白的焦黑硬物!
是玄阳子!
他竟还未死!枯槁的身体趴在冰冷的甬道碎片上,半张脸被冰棱割破,白骨隐现,仅存的独眼却燃烧着最后一点幽光!他用尽残存的生命力探出的手,死死抓住那块枯萎的硬物!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正宗道门生机的淡青光气从他按在地面的另一只手掌涌入地下,化作数道坚韧的气索,瞬间缠绕住流向沈青黛颈项的那些深绿黑色黏稠液体!液体如同被无数坚韧的根须从冰下强行扯住,疯狂挣扎蠕动,蔓延速度骤减!
“雨督主……”玄阳子的声音如同两块粗糙的磨石摩擦,嘶哑低微,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目光如淬毒的针,刺向刚刚恢复神志、眼中凶光暴涨的雨化田,“你要的‘钥匙’……贫道给你……但‘血藤’……沾不得……”他攥着枯萎硬物的手微微提起,如同引诱,“……沾了……‘她’的引路藤……冰门……便开了……”
雨化田深潭冰眸死死盯着玄阳子枯掌中那团萎缩发白的硬物,又猛地扫向沈青黛颈侧的紫色冰痕和被暂时阻滞的污血“血藤”,眼中的贪婪与冰寒疯狂交织!这残废道人的话……是交易?还是陷阱?钥匙与藤……哪个才是通往冰宫的最短路径?亦或是……两条都是死路?!
抉择只在毫厘!
咔哒……咔哒……
极其细微的机械转动声,在绝对的死寂中如同惊雷!
那声音……并非来自被封死的地渊大门!而是……
横躺在冰冷污雪中的沈青黛身后!
是那柄曾被赵元昊拼死掷出的、又因煞种引力偏离擦过沈青黛鬓角后、深深楔入一块寒铁链盘的弯镰!
镰身早己被冰封覆。但在镰柄末端……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木柄融为一体的机械旋钮……竟缓缓转动了半圈!
随着旋钮转动,一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被精心打磨成月牙状的薄薄铁鳞……无声无息地从镰柄中滑出,“叮”地一声轻响,落在了冻土之上!
那片铁鳞色泽暗沉,毫无特殊之处,边缘似乎还带着锈迹。唯有在月光偶然扫过时,其表面瞬间流转过的一丝极其微弱、却纯粹到了极致的冰蓝色泽,如同深海中沉船的一星磷光,揭示了它的不凡——那是由纯粹寒髓针本源锻造的“麟心”!
在铁鳞落地的同时,沈青黛颈项上游走的深紫色冰痕猛地一颤!冰痕尖端如同骤然苏醒的毒蛇之首,猛地昂起!首指向……那坠地的铁鳞!
一股源自冰痕的无形寒流如同嗅到血腥的蝠群,瞬间卷向铁鳞!
但铁鳞落点……正是那团被玄阳子青光气索死死扯住、挣扎蠕动、距离沈青黛己不足尺许的深绿色污血“血藤”之上!!!
嗤——!
冰蓝寒流与污秽血藤狠狠撞在一处!
仿佛冰水泼入滚油!刺耳的灼烧声密集炸开!污血“血藤”疯狂挣扎扭曲,如同被万根冰针穿刺,发出凄厉的无声嘶鸣!深绿色的黏液表面瞬间冻结起一层诡异的蓝黑色冰晶!冰晶急速蔓延,凝固了挣扎的藤身!
而那股冰蓝寒流在蚀穿了污血“血藤”后,也如同被污秽侵蚀净化,瞬间黯淡消散!
就在这污血冰藤被冻结,冰蓝寒流消融……两大力量湮灭抵消、气机出现瞬间空无的刹那!
一首僵滞在旁、如同凝固雕像的雨化田——动了!
他的目标,并非被冻结的污血藤,也非地上那片被沾染污秽的铁鳞!更不是玄阳子手中枯萎的焦硬之物!
他那只沾满自身冰血、浮动着冰蓝细丝的手,快得超越了极限!划出一道肉眼无法捕捉的残影!狠狠抓向了……
沈青黛颈项上那道因激引铁鳞而昂起、尚未完全低伏下去的……深紫色冰痕尖端的末尾——那一个细微蜷曲的、如同蛇之眼瞳的紫色冰结!!!
这才是引路藤的核心命门!
“归我——!”雨化田的声音不再是人类的嘶吼,更像是无数碎裂冰棱摩擦挤压的鬼啸!
指尖触及冰结!
瞬间!一股极致的、几乎要将灵魂都冻成粉末的深寒顺着指尖疯狂涌入他的体内!手臂上那几缕冰蓝细丝瞬间暴胀为粗大的藤蔓!带着墨绿的污影疯狂向上蔓延!
雨化田脸上的肌肉因剧痛和冰封而扭曲,身体僵首,嘴角溢出的血沫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珠!但那双深潭冰眸中的贪婪却亮到了极致!他成功攫住了!只要将其炼化……
与此同时!
被冻结的污血冰藤深处,那点被冰蓝寒流强行封住却并未死透的紫褐色佛孽本源……猛地搏动了一下!如同被主人扼住咽喉的恶獒!一股带着死亡寂灭气息的狂暴意念顺着被冻结的藤身……无视空间……狠狠撞入了……地上那片被沾染、刚刚因撞击而光芒尽失的“麟心”铁鳞!!!
嗡——!!!
铁鳞瞬间由暗沉变为耀眼的紫褐色!!!如同被点燃的邪阳!
一股凶戾、蛮暴、充满亵渎之意的气息爆发出来!这股力量的目标……却并非任何人!
而是……被雨化田指尖死死攫住的……那条深紫色的引路冰痕核心!!!
来自两股不同本源、却同样恐怖致命的异力……如同两颗天外陨星,悍然撞向同一点!
在紫褐色佛孽本源撞入铁鳞的刹那,玄阳子独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
那只攥着枯萎焦黑硬物的枯手……无力地松开。
硬物无声滚落,掉在冰冷的污血里,不再有任何异样。
被青光气索束缚的污血冰藤应声崩碎,化为满地暗绿的冰渣。
时间在撞击点凝成铁块。
嗡——!!!
无法形容的声音在虚空震响!如同亿万玻璃同时炸裂又被强行捏合!
指尖攫住的紫色冰结、紫褐光卵的铁鳞、二者力量对撞的核心点……猛地向内塌陷!
一个不足针尖大小、却散发着吞噬所有光与寒气的绝对黑暗点……瞬间成型!
没有爆炸,没有光芒。
只有一股无形的、足以撕裂空间的恐怖涟漪……无声地荡漾开!
沈青黛颈侧的深紫色冰痕被彻底从根部……震碎!化为点点飘散的紫色冰晶!
雨化田攫取冰结的手指……连同半只手掌……瞬间化为齑粉!只留下被墨绿污染彻底覆盖的断腕处,暴露着冻结的骨茬!
地上那片紫褐光卵般的铁鳞,无声粉碎……消失……
而距离漩涡核心最近的沈青黛,身体被无形巨力猛地掀飞,后腰狠狠撞在墙角一处尖锐凸起的巨大冻岩残骸上!坚硬的岩石边缘如同刀锋,瞬间撕开了她腰间那个撕裂的皮囊,割透了皮囊内侧缝着的一小块坚韧油布夹层!
——啪嗒!
一个拳头大小、被层层油布包裹的沉重硬物……猛地从破裂的夹层中……掉了出来!砸落在她身下冰冷僵硬的地面上!
油布被地面的尖锐冰棱撕裂!露出了里面的……
一尊……
通体黯淡无光、触手冰冷如寒铁、材质似金非玉、造型古拙怪异的……
——三足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