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视室里,冷得像冰窖。
白墙,白桌,中间隔着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
头顶的白炽灯管发出单调的嗡嗡声,将一切都照得毫无血色。
这种地方,天生就是为了剥离人的身份和尊严而存在的。
霍凛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柄插入鞘中的利剑。
玻璃对面,陈万山被两个狱警押着坐下。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头发白了大半,剪得极短,露出松弛的头皮。
不过短短几天,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商业巨鳄,就像被戳破了的气球,迅速地干瘪下去,苍老了不止二十岁。
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不甘的、怨毒的火苗。
他死死地盯着霍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老兽。
“你很得意吧?”陈万山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你不过是顾盼养的一条狗!你赢了又怎么样?你父母也回不来!”
这是他最后的武器,也是他认为最恶毒的诅咒。
他想看到霍凛愤怒,想看到他失控,想看到他因为这句话而痛苦。
可是,他失望了。
霍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甚至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仿佛陈万山的话,不过是窗外的一阵风。
他异常平静地,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本很旧的、封面己经磨损的相册。
霍凛将相册打开,隔着厚厚的玻璃,将其中一页展示给陈万山看。
照片上,一对年轻的夫妻笑得灿烂,他们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眼里的幸福几乎要溢出相纸。
那是霍凛的父母,和当年的他。
“你说得对。”霍凛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玻璃的阻隔,“他们回不来了。”
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正视陈万山,那双黑沉的眼眸里,没有仇恨,只有冰冷的、近乎悲悯的平静。
“所以,死亡对你来说,太仁慈了。”
霍凛的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冰冷的玻璃,声音压得更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像魔鬼在耳边的低语。
“你会在牢里度过余生。每天七点钟的新闻,都会准时播放‘先锋集团’的辉煌。你会看到,我用你陈家的骸骨,为我的女王,建起一座全新的王国。”
陈万山的呼吸开始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他死死抓住桌子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霍凛没有停顿,他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刀一刀,剖开陈万山最后的骄傲。
“你的儿子,陈少华,他会在另一间牢房里,每天什么都不干,就只想着一件事——恨你无能。”
“你的名字,陈万山,会成为商学院课堂上最大的笑话,是所有反面教材里,最愚蠢的那一个。”
霍凛看着陈万山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嘴角的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要你活着。清醒地活着。”
“清醒地看着我们,拥有你曾有的一切,住你住过的房子,开你开过的车,用你赚过的钱……并且,比你好一万倍。”
最后的几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了陈万山的心脏上。
“嗬……嗬……”
陈万山双目圆睁,眼球暴突,布满了血丝。
他指着霍凛,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嘶吼,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脸涨成了猪肝色。
突然,他猛地向前一弓,一口暗红色的血,狠狠地喷在了面前的防弹玻璃上。
血迹顺着光滑的玻璃表面,缓缓滑落,留下一道蜿蜒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陈万山的身子软了下去,像一滩烂泥,从椅子上滑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
警报声大作。
狱警冲了进来,手忙脚乱地将不省人事的陈万山拖了出去,走廊里回荡着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霍凛始终静静地坐着,看着玻璃上那抹刺眼的血红。
许久,他站起身,将那本旧相册小心翼翼地收回怀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对面,眼神中,那盘踞了十余年的阴霾,终于彻底消散。
他转身,迈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
走出监狱的大门,午后的阳光猛地刺入眼中,有些晃眼。
霍凛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了外面的景象。
一辆黑色的辉腾,静静地停在不远处的路边。
顾盼就靠在车门上,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长发被风微微吹起。
她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像是在数地上的蚂蚁。
可在他走出大门的瞬间,她仿佛有感应一般,抬起了头。
西目相对。
她笑了。那笑容里,没有询问,没有担忧,只有一种“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的理所当然。
霍凛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托住。
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向她走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走到她面前时,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股让他安心的味道,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自己揉进她的骨血里。
许久,他才在她耳边,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带着一丝茫然和脆弱的声音,轻声说:
“顾盼,我没家了。”
那个叫“仇恨”的家,那个支撑了他十年的精神支柱,在他亲手摧毁敌人的那一刻,也一同崩塌了。
顾盼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他宽阔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终于结束了战斗、却不知该去往何方的疲惫巨兽。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