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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水河畔的暮春，残阳如血，将河水染成流动的赤铜色。吕雉的轻便轺车在泥泞的阡陌上疾驰，车轮碾过被血水浸透的春泥，发出令人牙酸的 "咯吱" 声。车舆内，十岁的刘盈攥着她的衣袖，八岁的鲁元公主蜷缩在膝头，兄妹俩的襦裙上沾满逃亡时蹭到的草屑，小脸上还留着前日坠车时的擦伤。车辕两侧的骑兵早己溃散，只剩下驾车的老仆挥舞着马鞭，徒劳地驱赶着疲惫的马匹。
西北方的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大地，当第一队楚骑出现在土丘上时，夕阳正从他们的青铜甲胄上折射出冷冽的光。季布的乌骓马冲在最前，马蹄踏过一具汉军尸身，溅起的血点落在他胸前的蚩尤旗纹护心镜上。这位以 "一诺千金" 闻名的楚将，在看清车中景象时猛然勒紧缰绳，战马前蹄腾空，发出刺耳的嘶鸣。
车中女子身着素纱深衣，鬓发用白绢草草裹住，却掩不住苍白面容下紧抿的唇线。她怀中抱着年幼的公主，膝头坐着浑身战栗的太子，衣袂间还沾着逃亡时被荆棘划破的裂口，却挺首脊背端坐在车舆中央，宛如一尊被战火淬炼过的玉像。季布的瞳孔骤然收缩 —— 那是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有的眼神，冷静中藏着令人心惊的坚韧。
"可是沛公夫人？" 季布的声音在肃杀的战场上格外清晰，他身后的二十骑楚兵己呈扇形散开，弩箭上弦的 "咔嗒" 声此起彼伏。吕雉感觉到怀中的鲁元公主在发抖，却缓缓放下孩子，整理好被汗水浸透的衣领，以跪坐之礼端正身形，广袖拂过车舆上的血渍："将军既知楚汉约为兄弟，当念及天下苍生。"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不容置疑的庄重，"我儿年幼，若能保全其性命，吕雉愿长居楚营为质。"
暮色中，季布的目光扫过她衣摆上的沛县刺绣纹样，想起项王曾在彭城宫中指着地图说 "刘氏亲族，勿伤其命"。眼前的女子虽狼狈，却在绝境中仍保有贵族般的仪轨，这种处变不惊的气度，连见惯了血腥的楚骑都忍不住交换眼色。他忽然翻身下马，手中长戟重重顿在泥地里，溅起的泥水打湿了吕雉的裙角："夫人可知，今日若不降，雎水便是尔等葬身之地？"
吕雉抬头，望见楚兵甲胄上的 "项" 字徽记在风中摇晃，想起三年前在沛县送别刘邦时，他也曾穿着这样的铠甲奔赴战场。她轻轻推开想要扑过来的刘盈，以袖中暗藏的银簪别正乱发，指尖抚过车舆边缘的划痕 —— 那是昨日躲避追兵时被楚军戈矛划破的痕迹："将军若杀我母子，汉王必举关中兵复仇，届时睢水之血，恐更甚于今日。" 她忽然露出一丝苦笑，"项王与沛公曾约为兄弟，难道将军想让天下人笑项王无信？"
季布的手在剑柄上紧了紧，最终却挥挥手，命士卒取来青铜锁链。锁链碰撞的声响中，吕雉注意到士兵们的动作格外轻缓，甚至有人脱下自己的披风垫在车辕上，以免颠簸伤到孩子。当轺车转向楚营方向时，她回望雎水，只见浮尸蔽江，血水己漫过岸边的蒹葭，却在心中默默记下了季布眼中一闪而过的敬意 —— 这个细节，在多年后她临朝称制时，成为赦免季布的重要缘由。
楚骑队伍行进时，季布特意让自己的战马与轺车并行。他看着吕雉为孩子擦拭脸上的泥污，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玉器，忽然想起自己留在彭城的母亲，喉头不禁滚动了一下。暮色渐浓，他解下自己的青铜剑穗，递给想要哭闹的鲁元公主："莫怕，项王军中，不杀妇孺。" 小公主盯着穗子上的流苏，止住了哭声，而吕雉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 这个强悍的楚将，终究不是嗜杀之人，而她，也终于在这场生死博弈中，为孩子赢得了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