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市医院急诊大厅,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蜂巢,被绝望和痛苦填满。刺眼的日光灯管在挑高的天花板上投下毫无温度的白光,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也照见了人间百态的仓惶。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血腥气、汗味和食物变质的复杂气味,沉闷得令人窒息。各种仪器单调或尖锐的鸣响此起彼伏,与病患痛苦的呻吟、家属焦急的呼喊、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永不停歇的、令人心慌意乱的噪音交响曲。冰冷的不锈钢长椅反射着寒光,上面挤满了形容憔悴、眼神空洞的人们。
龙傲天和母亲张慧兰一左一右,几乎是半架半拖着父亲龙建国,艰难地挪到一张空着的长椅前。父亲的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伴随着痛苦的闷哼和粗重艰难的喘息。他勉强支撑着坐下,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头无力地歪向一侧。意识似乎游离在昏睡与模糊之间,眼神涣散,对周遭的嘈杂毫无反应。最触目惊心的是他那只受伤的手臂,得如同发酵的面团,皮肤紧绷发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红色,包裹的纱布早己被不断渗出的浑浊黄水和暗红血水彻底浸透、染污,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败甜腥气味。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似乎都让那的手臂痛苦地抽搐一下。
龙傲天紧紧挨着父亲坐下,一只手用力撑住父亲虚软下滑的身体,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刚从社区诊所拿来的、薄薄几页却重若千斤的病历和刚拍的X光片。母亲张慧兰则像一片枯叶,紧贴在父亲另一侧,枯瘦的手紧紧抓着父亲没有受伤的胳膊,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她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起皮,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一夜未眠的疲惫和巨大的恐惧几乎将她压垮,只剩下身体本能的颤抖。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终于,一位穿着白大褂、面容严肃、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医生(张医生)拿着几张检查单快步走了过来。他目光锐利,扫了一眼长椅上形容枯槁的一家三口,最后落在龙建国那只得骇人的手臂上,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家属?”张医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是!医生!我们是!”张慧兰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
张医生没再多言,示意龙傲天帮忙解开父亲手臂上那肮脏不堪的纱布。纱布粘连着溃烂的皮肉,每揭开一层都伴随着父亲无意识的痛苦抽搐和更加浓烈的恶臭。张医生的动作迅速而专业,他仔细检查着伤口深处的情况,用镊子轻轻触碰着周围红肿发亮的皮肤,又拿起社区诊所的病历和刚拍的X光片,对着灯光反复查看。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眉头锁得死紧,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在阅读一份死亡判决书。
良久,他放下手中的片子和病历,目光沉重地看向龙傲天母子。
“伤口严重感染,己经深达肌层,甚至可能累及骨膜。”张医生的声音像冰冷的铁块,砸在两人心头,“而且,引发了脓毒血症早期症状。高烧不退,意识模糊,都是因为感染灶根本没有控制住,细菌和毒素正在不断入血。”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必须立刻手术!彻底清创!清除所有坏死和感染组织!控制感染源!这是唯一能阻止感染继续扩散、防止脓毒症恶化的办法!”他的目光扫过龙建国的手臂和灰败的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手臂保不住是小事,一旦感染全面入血,引发多器官衰竭……”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含义,比任何宣判都更加残酷。
空气仿佛凝固了。张慧兰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张医生看着这对母子绝望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职业的冷静很快压过了同情。他推了推眼镜,声音依旧沉重,却多了一丝不容回避的现实考量:“手术费用,加上术后必须的强效抗感染治疗,以及后续可能需要的植皮修复……初步估计,至少需要准备五万块。”他加重了语气,“这还只是前期,后续恢复的费用还不好说。你们……尽快筹钱吧。手术不能拖,越拖风险越大,费用也可能更高。”
“五……五万?!”
张慧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身体猛地一颤,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像一截被骤然砍断的朽木,顺着冰冷的墙壁,无声地滑坐到肮脏的地砖上。那个数字,像一座从天而降的、由钢铁铸就的巨山,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碎了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希望!
五万!
对于这个刚刚经历工伤事故、积蓄早己在前期治疗中消耗殆尽、连父亲微薄工资都失去的家庭来说,这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一个足以将他们彻底压垮、碾入地狱深渊的数字!
巨大的绝望和无法承受的压力瞬间将她吞噬!她再也无法压抑,枯瘦的双手死死捂住自己干瘪的脸颊,试图堵住那即将冲破喉咙的悲鸣,却只能发出更加压抑、更加破碎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她指缝间汹涌而出,在她布满风霜和疲惫的憔悴脸颊上肆意横流,滚烫的泪珠砸落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圆形的湿痕。那湿痕在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迅速蔓延、扩散,然后……又慢慢地、无声地风干,只留下一圈圈淡淡的、带着盐分的印记,如同刻在命运上的屈辱烙印。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要将自己缩进地缝里,躲避这残酷的现实。
龙傲天心如刀绞!看着母亲崩溃滑坐在地、无声恸哭的样子,那每一滴风干的泪痕都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他下意识地蹲下身,伸出手想要扶起母亲,却感觉自己的手臂也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指尖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视野边缘,幽蓝的系统界面疯狂闪烁着刺目的猩红光芒!
『警告!核心关联人物(龙建国)生命体征持续恶化!脓毒血症进展!』
『紧急手术需求确认!』
『巨额债务压力触发!』
『暴露风险等级:高(High)!』
『存在感失控及抹杀风险:急剧攀升!』
猩红的文字如同催命的符咒,冰冷地提醒着他:父亲的命悬一线,而救命的代价,不仅是天文数字的金钱,更是将他推向暴露深渊的巨大风险!
母亲的哭声,系统的警报,父亲痛苦的喘息,医生沉重的话语,周围冷漠的嘈杂……所有的一切都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神经!
龙傲天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混杂着消毒水和绝望味道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他的喉咙和肺腑!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气血,压下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和无助!
再睁开眼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己被一种近乎死寂的、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所取代。他看向面容严肃的张医生,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地清晰、坚定,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医生,手术……我们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蜷缩哭泣的母亲,心脏再次被狠狠揪紧,但语气却更加斩钉截铁:“钱……我来想办法。请您……尽快安排手术!”
说完,他不再看医生眼中可能流露出的任何情绪——无论是同情、怀疑还是漠然。他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将如泥、仍在无声抽噎的母亲从冰冷的地上搀扶起来。母亲的重量很轻,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半扶半抱着母亲,像拖着两具沉重的躯壳,一步一步,走向急诊大厅角落里那个冰冷的、如同审判台般的缴费窗口。窗口后,工作人员面无表情,眼神里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麻木和程序化的冷漠。
龙傲天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被他攥得汗湿、几乎揉烂的纸条——那是李强偷偷塞给他的,一个放“急钱”的联系方式。他按照上面的号码拨通电话,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交谈了几句。对方的声音冰冷而首接,带着不容置疑的、敲骨吸髓的意味。
很快,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眼神阴鸷的男人出现在窗口附近,将一份薄薄的、印着密密麻麻小字的借款协议拍在冰冷的台面上。利息高得吓人,还款期限短得令人窒息,违约条款更是苛刻如同卖身契。
龙傲天甚至没有勇气去细看那些吃人的条款。在工作人员和黑衣男人冷漠目光的注视下,他拿起那支冰冷的、仿佛有千斤重的笔。
笔尖悬在签名处,微微颤抖。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栗。签下去,意味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不仅是巨额债务,更是将自己彻底绑上祭坛,任由那冰冷的系统和残酷的现实宰割。
但……他没有选择。
为了父亲!
为了这个在冰冷地砖上留下风干泪痕的母亲!
龙傲天猛地一咬牙,眼神中的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只剩下孤狼般的决绝!他手腕用力,在那份高息借款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龙傲天。
三个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
签名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连同最后一丝侥幸和温度,一起沉入了冰冷刺骨、深不见底的绝望深渊。深渊之下,是比医院消毒水更刺骨的寒意,是比系统警告更令人窒息的黑暗。然而,在那深渊的最底层,却燃起了一簇微弱却异常顽强的火焰——为了守护,他必须铤而走险,哪怕前方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