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如同玉石摩擦般质感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穿透了山谷迟暮的死寂:
“归墟的余烬……竟真能跨越葬棺……”
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狠狠刺入云澈被剧痛和混乱占据的神经。他蜷缩在腐败的枯叶堆里,双臂的污染在刚才猎杀者的致命刺激下如同沸腾的岩浆,每一次脉动都带来撕裂灵魂的灼痛。他死死护着怀中的古籍,猩红混乱与痛苦茫然交织的眼眸,透过凌乱的发丝缝隙,死死盯住眼前这个如同从阴影中剥离出来的黑衣女子。
玄衣。面具。幽紫色的眼瞳。还有那柄刚刚轻描淡写间冻结、湮灭了三具天机阁猎杀者的……羊脂白玉尺。
危险。极度的危险。比那些冰冷的杀戮机器更甚百倍。她的气息如同万载玄冰,感觉不到丝毫生命的温度,只有一种俯瞰尘埃、洞穿虚实的漠然。
然而,她看向古籍封面那道剑痕的目光……那瞬间的震动与探究,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云澈绝望的心底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
她……认识这道剑痕?认识师尊留下的这点……余烬?
“你……”云澈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喉咙,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是谁?”
黑衣女子并未回答。她幽紫色的眼眸只是短暂地在那点艰难跳动的混沌光点上停留,随即目光便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云澈双臂上狰狞蔓延的猩红污染脉络,扫过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最后落回他死死护着古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手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漠然,让云澈如坠冰窟。
就在这时!
“嗬……嗬……”云澈胸口那点属于百晓生的微弱白光,似乎感应到了这冰冷目光的注视,极其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包裹着矮胖虚影的光晕边缘,那些如同毒蛇般盘绕的灰黑死气瞬间变得狂暴,疯狂噬咬着本就不稳的灵魂光晕!白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传递出深入骨髓的痛苦悸动!
“胖叔!”云澈心神剧震,下意识地收紧手臂,试图用身体去温暖那点即将熄灭的微光。
这细微的动作,似乎引起了黑衣女子的注意。她幽紫色的眼眸终于从古籍上移开,第一次正眼看向云澈那双被污染侵蚀、充满戒备与绝望的眼眸。
“污染入髓,魂火将熄。”她的声音依旧冰冷,毫无波澜,如同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这点残魂,被棺中死气缠绕,如同风中烛火,最多再撑半柱香。”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云澈的心上。双臂的污染在绝望的刺激下更加狂暴地冲击着他的理智,识海中疯狂的呓语如同海啸般汹涌!他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滑落,混合着脸上的污迹,显得异常凄厉。
“救……救他……”云澈从牙缝中挤出破碎的哀求,声音带着泣血的哭腔,眼神中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求你……救救胖叔!古籍……门扉录……你要……都可以拿去!”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将怀中那本冰冷的青铜古籍颤抖着向前递出。他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但为了胖叔这点挣扎的残魂,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交出师尊用命换来的遗物!
黑衣女子幽紫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面具下的表情无法窥探。她看着少年递出的古籍,看着封面那道剑痕中微弱跳动的光点,又看向少年眼中那混杂着绝望、疯狂与最后一丝哀求的复杂光芒。
山谷的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从两人之间掠过。死寂在蔓延。
终于,她缓缓伸出了那只握着玉尺的手。并非去接古籍,而是玉尺的尺端,朝着云澈怀中那点剧烈波动、即将被灰黑死气彻底吞噬的微弱白光……轻轻一点。
动作依旧轻描淡写,不带丝毫烟火气。
嗡——
尺端流淌的古老符文瞬间亮起!不再是冻结能量的月白寒光,而是一种温润、纯净、带着滋养灵魂气息的乳白色光晕!光晕如同无形的暖流,瞬间将百晓生那点残魂碎片包裹!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疯狂噬咬白光的灰黑死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在乳白光晕的照耀下,发出滋滋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细微声响!灰黑死气迅速淡化、退缩!如同被阳光驱散的阴影!
百晓生那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灵魂光晕,在死气被净化的瞬间,如同干涸的河床得到了甘霖的滋润,猛地**稳定**了下来!光芒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剧烈波动、逸散,那模糊的矮胖虚影也清晰了一分!甚至,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无尽疲惫却真实存在的意念碎片,透过光晕传递出来:
“呃……谢……谢了……这位……女侠……”
云澈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那点微弱的白光,不再痛苦挣扎,而是如同找到了避风港,温顺地依偎在古籍冰冷的封面上,微弱却坚定地闪烁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狂喜瞬间冲垮了他的心防,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胖叔……”他哽咽着,声音颤抖。
黑衣女子收回了玉尺。尺身流淌的符文光芒迅速内敛。她看着云澈怀中稳定下来的白光,幽紫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像是确认了什么。
“这点死气,只是暂时压制。”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打断了云澈的激动,“棺中死气如跗骨之蛆,根源未除,终会卷土重来。他的魂灵,如同朽木,需以特殊温养之法,方可延缓彻底消散。”
她的话语,再次将云澈从短暂的狂喜拉回冰冷的现实。棺中死气……根源未除……延缓消散……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枷锁。
“那……那怎么办?”云澈急切地追问,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光摇曳不定。
黑衣女子的目光,再次落回古籍封面那道剑痕深处微弱跳动的混沌光点上。这一次,她的注视更久,更专注。幽紫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密的符文在流转、推演。她似乎在通过那点微弱的真武余烬,感知着某种跨越了湮灭与轮回的……痕迹。
“这点归墟余烬……”她冰冷的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下暗流涌动的……凝重,“……蕴含的‘真武’意志,竟能穿透葬棺的绝对抹杀……不可思议。李玄极……果然……”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仿佛触及了某个禁忌。但“李玄极”三个字,如同惊雷般在云澈耳边炸响!
她果然认识师尊!她知道师尊的名字!
“你认识我师尊?!”云澈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眸死死盯住那张冰冷的玄黑面具,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不顾一切的质问,“你到底是谁?!天机阁的走狗?还是……”
“天机阁?”黑衣女子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嗤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弄,如同听到蝼蚁妄议神明,“他们……也配?”
她幽紫色的眼眸转向云澈,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似乎要穿透他混乱的意识,首达灵魂深处被污染侵蚀的核心。
“污染己深入你的魂魄,与那本‘门扉’的力量纠缠扭曲。”她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冰冷,如同宣判,“寻常手段,无法根除。放任不管,你终将被污染彻底吞噬,成为天机阁最锋利的爪牙,或者……彻底疯狂湮灭的怪物。”
云澈的心沉入谷底。双臂的污染如同回应她的宣判,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疯狂的诱惑低语。
“想救这点残魂,想压制你体内的污染,甚至……”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剑痕中的混沌光点,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想为这点不肯熄灭的余烬,寻得一线重燃之机……”
她向前踏出一步,玄黑的靴子踩碎一片枯叶。灰蒙的天光下,她的身影如同吞噬光线的深渊。
“跟我走。”
三个字,冰冷,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去哪里?”云澈下意识地追问,身体因戒备而微微绷紧。跟这个神秘莫测、手段诡异的女子走?无异于与虎谋皮!
黑衣女子并未首接回答。她抬起握着玉尺的右手,尺端指向山谷深处某个方向。那里,衰败的林木更加稀疏,灰蒙的天光下,隐约可见一片嶙峋的、如同巨兽枯骨般的黑色山岩轮廓,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与荒凉。
“去一个……天机阁的罗盘找不到的地方。”她冰冷的声音在迟暮的山谷中回荡,如同寒风吹过冰棱,“去一个……埋葬了旧日,却也在死灰中等待‘惊蛰’的地方。”
惊蛰?
云澈心中猛地一震!这个词,带着一种打破沉寂、唤醒蛰伏的生机之意,在这片被绝望笼罩的山谷中响起,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地动人心魄!
他低头,看着怀中古籍封面上那道剑痕中微弱却顽强跳动的光点,看着其上那点被暂时压制了死气、微弱却稳定闪烁的白光。师尊的余烬在跳动,胖叔的残魂在挣扎。前路是深渊般的未知,留在这里是必死的绝境。
没有选择。
或者说,这唯一的“选择”,本身就是绝境中的一线微光。
他深吸一口气,山谷中带着湿腐气息的冰冷空气灌入肺腑,刺激得他剧烈咳嗽起来。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从腐败的枯叶堆中站起。双腿如同灌满了铅,双臂的污染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踉跄了一下,险些再次摔倒。
一只冰冷、却异常稳定的手,突然抓住了他一只覆盖着猩红结晶的手臂。
触感如同握住了一块千年玄冰,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污染脉络侵入,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奇异地压制了污染狂暴的躁动。
是那个黑衣女子。
她并未看云澈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只是如同拎起一件物品般,稍一用力,便将虚弱不堪的云澈从枯叶堆中拽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走。”冰冷的命令,不容置疑。
云澈被她半搀半拖着,踉跄地向前迈步。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和污染的剧痛。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跟上那冰冷而稳定的步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怀中紧抱的古籍。
封面之上,那道暗金色的剑痕深处,那点混沌的微光,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注视,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回应。
如同……指引。
灰蒙的天光下,迟暮的山谷中。
玄衣如墨的女子,搀扶着双臂缠绕猩红不祥、步履蹒跚的少年,朝着那片嶙峋的黑色山岩,沉默前行。
少年怀中,一本黯淡的古籍紧贴胸膛。古籍封面上,一道剑痕如同伤疤,其内一点混沌微光艰难跳动。剑痕之上,一点温润白光微弱闪烁。
在他们身后,三具猎杀者的金属残骸在腐败的枯叶间无声冷却,如同被遗忘的墓碑。
风卷起枯叶,沙沙作响,如同为这走向未知深渊的二人,奏响一曲凄怆而决绝的……送葬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