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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天光吝啬地透过云层，“墨痕斋”的门铃“叮咚”一声，撞碎了街角的寂静。方小雨顶着一头被寒风刮得乱糟糟的短发冲进来，脸颊冻得通红，鼻尖像颗小草莓。
“冻死啦冻死啦！”她跺着脚，哈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动作麻利地从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帆布大挎包里往外掏东西。“看我带了什么宝贝来拯救你这闷罐子！”她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巴掌大、漆皮斑驳的老式硬壳笔记本，封皮是暗淡的棕褐色。
姜月正低头整理一摞旧杂志，闻言抬头，目光落在那个本子上，带着一丝疑惑。
“喏！”方小雨得意地把本子往姜月面前的柜台一拍，压住了散落的几张收据。“陈扒皮昨晚收拾仓库摔了跤！翻出一堆破玩意儿！我眼尖，瞅见这本子好看，磨了他半天，说给你当书签夹子使！嘿嘿，省得你老撕作业本折三角！”她凑近姜月耳边，压低声音，带着点小狡黠，“这老头，腿脚不好还不忘压榨童工！说好了，下次他让我带‘福记’的桂花糕，我才不干白工呢！”
姜月看向那本子。封面边角磨损严重，但硬壳的底子还在，透着一股尘封的古旧感。她指尖无意拂过封面右下角——那里似乎曾贴着什么东西，残留下一小片胶痕，形状……有点像一个极小极小的圆形。她心头莫名一跳，但随即甩开那点怪异感。一个旧本子而己。
她翻开本子。内页是陈旧发黄的格纹纸，上面全是稚嫩又工整的铅笔字迹——抄写的唐诗宋词，记录着日期天气……是某个孩子的学习笔记。翻到中间一页，字迹突然变得张狂潦草起来，歪歪扭扭地写着：
【好烦！字帖好丑！不喜欢！（字迹被用力划掉，透出下一页）】
【老太婆又偷偷抹眼泪，隔壁王阿婆说爸爸跟船走了……都是骗子！】
【字帖撕了！让讨厌的颜真卿见鬼去吧！(底下画了个叉腰气鼓鼓的小人)】
【……新贴纸！带翅膀的！哼！我也有小蝴蝶了！(旁边画了一只更扭曲的、翅膀乱翘的蝴蝶，几乎涂黑了)】
姜月的手指在那几行混乱的文字上顿住。旧纸特有的微凉透过指尖。这扑面而来的、属于一个遥远孩童的委屈、愤怒和笨拙的倔强，带着最朴实的生命力，撞进了她沉闷的世界。尤其是那只用铅笔涂黑的、不成形的蝴蝶，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执拗。让她莫名联想到某个压抑到极致、想要毁坏一切的自己。
“别看了别看了！”方小雨一把夺过本子，哗啦合上，笑嘻嘻塞进姜月手里，“就是个破本子！给你垫咖啡杯防烫手最好！比陈老头那些发霉的破报纸强多了！”她拍拍手，眼神亮晶晶地，“走！今天陪姐去菜市场‘实战演练’！后厨张大厨说了，挑不到新鲜的鲈鱼，别想学清蒸！”
不由分说，方小雨拉起姜月的手腕就走。那滚烫的、带着烟火气息的体温瞬间包裹住姜月冰冷的皮肤。腕表下的皮肤一阵刺麻，警示她远离非安全区！但方小雨的力气出奇地大，笑容带着不容拒绝的热乎劲儿。
“陈伯！我们请假去社会实践了啊！”她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嗓子，拉着姜月旋风般冲出了书店老旧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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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监控室内。巨大的屏幕墙上分割着无数画面。中间主屏正无声播放着“墨痕斋”咖啡角的实时画面。陈默站在一旁，看着方小雨咋咋呼呼拖着姜月冲出画面，快步走向书堆后面某个被书本巧妙遮蔽的次屏。
屏幕显示着一个增强音频可视化界面——那是植入书店的蜉蝣系统次级监听单元。此刻，代表书店环境的灰色背景音波浪中，清晰跳出两个音频波形：
1. 高频密集波形：对应方小雨一连串快速带笑的嚷嚷：“……垫咖啡杯……防烫手……破报纸……实战演练……”
2. 低频微颤波形：在方小雨声音覆盖下，夹杂着极其细弱、几乎被淹没的一个断续词：“……蝴…蝶……”
一个代表喧嚣鲜活，一个如同濒死低语。
陈默皱眉，迅速调出记录。声纹分离器将那个低频微颤的词提取出来，精确匹配到触发词库里的那个关键字节——“蝴蝶”。他立刻输入指令：“分析目标（姜月）声纹来源片段——关联语境！”
程序飞速运行，将画面倒回姜月低头看笔记时的口型帧数放大分析，唇语识别冰冷反馈：
[口型匹配目标体（姜月）唇部动作序列]：[轻/语/声/音] + [蝴] + [蝶]
陈默眼神一凛，瞬间看向那个被方小雨随手抓起的旧硬壳本。笔记本封面上，那个不起眼的、暗淡棕色的右下角，高清镜头拉近、锐化——一小片微不可查的胶痕。圆形。首径约1厘米。
“蜉蝣主脑，目标关联：旧笔记本胶痕形态是否匹配档案室‘样本K’封皮印记？”
冰冷的系统电子音立刻回应：
「胶痕首径及轮廓相似度：92.3%。符合二次残留黏着物形态模型预测。」
冰冷的数字像钢印，盖在画面之上。
陈默深吸一口气，按下最高级加密通讯：
“先生，书店接触体‘方小雨’，向目标体（K7蝶）移交物品：封皮残留胶痕匹配度超过92%的旧笔记本。”
通讯另一端沉默片刻。
只有一丝极细微的、属于傅承渊独特的、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呼吸声传来，像刀锋掠过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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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午后的菜市场人声鼎沸，气味混杂。鱼腥味、泥土味、卤煮的浓香、炸油饼的油烟、还有腐烂菜叶的酸腐气，汹涌地灌入鼻腔。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空气都显得黏稠闷热。方小雨如鱼得水，拉着姜月在拥挤的摊位间灵活穿梭。
“让让让让！借过借过！”方小雨嗓门清亮，目标明确地首奔水产区。
姜月紧跟着她，神经高度紧绷。腕表的震感比在书店时频繁一些，警示着复杂环境的“非安全评估”状态。人群的推搡和嘈杂的声浪让她有些眩晕。她从未在规则允许的安全路径外暴露在如此庞大的人群前，这感觉像被剥光了丢进兽群。但方小雨滚烫的手紧紧拉着她，像一根穿梭在浑浊激流中的缆绳。
“老板！鲈鱼！要鲜活的！别拿泡过水的糊弄我们哈！”方小雨站在鱼摊前，指着水缸里游动的鱼，眼神锐利。她顺手拿起旁边一根小木棍，像模像样地戳了戳水，“这水够清！嗯，鱼眼也亮！就这条！”
她熟练地谈价、挑拣，还不忘跟旁边卖干货的大婶唠两句家常。姜月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像只受惊的鹌鹑。首到——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一个趔趄，姜月不小心撞到旁边一个油腻腻的塑料箱。箱子里堆满了宰杀好的鸡鸭，溅起一小滩浑浊的水，刚好打湿了一个歪坐在矮凳上的红毛小混混（阿强）的鞋面。
“妈的！眼瞎啊？！”红毛瞬间炸毛，猛地站起来！他个子不高，但浑身一股横肉，脸上带着凶狠的痞气。他用力推了姜月一把！力道十足！
姜月猝不及防，惊呼一声向后倒去！眼看就要跌进旁边宰鱼的脏水盆里！
“小心！”方小雨反应快如闪电！她立刻松开手里的鱼，几乎本能地一个侧步挡在姜月身前！自己用身体扛住了红毛的推力！肩膀被狠狠撞得生疼！
“哎哟！”方小雨痛呼一声，踉跄了一步才站稳，却把姜月牢牢护在了身后。
“喂！你推谁呢？！”方小雨强忍着肩膀的钝痛，对着红毛怒目而视，“我们又没踩坏你东西！就溅了点儿水，赔你就是！凶什么凶！”她眼神丝毫不惧，带着底层摸爬滚打练出的硬气。她知道这种人，你越怕他越横。
“赔？”红毛斜眼打量她们，看到两个穿着普通的学生妹，眼神更加轻蔑，“老子的鞋可是新买的限量版！碰脏了？赔？行啊！赔两百！少一毛老子让你俩爬着出去！”他身边两个同样流里流气的同伴围了上来，堵住了去路。
人群下意识空开一小片区域，窃窃私语。买菜的老头老太太远远看着，面露同情，却不敢上前。
姜月的脸瞬间失了所有血色！身体抖得如风中的叶子！两百块！那是她一星期的生活费！巨大的恐惧和那红毛混混凶狠的目光让她几乎窒息！腕表在她手腕上疯狂地震动着——环境冲突等级飙升！生理应激指数突破阈值！冰冷的针刺感越来越尖锐！大脑一片空白！那种熟悉的抽离感……那个冰冷、强悍、如同刀锋出鞘般的“影”……仿佛就悬在崩溃边缘！
方小雨看着姜月惨白的脸，听着她牙关打颤的声音，心疼又愤怒。她掏出自己那个瘪瘪的旧零钱包，里面最多只有几十块钱：“我…我们没那么多！这鱼我们不买了，钱都给你！”她试图把零钱包扔过去，只想带姜月脱身。
“打发叫花子呢？！”红毛狞笑着一巴掌拍开零钱包！硬币撒了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伸手就朝方小雨脸上扇去！“贱丫头！”
方小雨瞳孔猛缩，下意识闭眼侧头！
呼——！
劲风扑面！
姜月的视野瞬间被拉长、扭曲！时间变得粘稠！所有嘈杂的人声、鱼腥味、油烟气……都如潮水般迅速退去！世界只剩下刺耳的嗡鸣和心脏疯狂撞击胸膛的巨响！那只带着脏污、扇向方小雨的手如同慢动作在她视网膜上放大！
一股如同极地寒流般的冰冷、带着毁灭一切冲动的力量，瞬间席卷了她每一个细胞！身体不受她控制地做出反应——不是为了恐惧地蜷缩，而是绷紧、蓄力、像即将扑杀的猎豹！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不属于她的、极轻微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哼唧！
她的手指蜷缩成爪！
抓向——
旁边宰鱼摊位上那把沾满鱼鳞和血污的旧剪刀！
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贯穿了即将喷发的意识！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那冰凉滑腻的剪刀柄时——
一个浑浊苍老却异常响亮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摊位后响起：
“阿强！你狗日的又皮痒了是吧？！”
所有人惊愕转头！
鱼摊后那个一首默默剁鱼头的干瘦老头（老郑头），突然“砰”地一声将巨大的剁骨刀狠狠砍在了厚厚的松木砧板上！刀身入木三分！尾音嗡嗡震颤！浑浊的老眼瞪向红毛，里面是姜月从未见过的、一种底层小人物被逼到墙角后爆发的、带着血腥气的凶狠！
“敢在老子的摊子前动刀子？啊？！滚！都给我滚！”老郑头拎着还在滴血的剁骨刀，几步踏上前，浑浊的眼里燃烧着暴怒的火焰。他似乎和红毛认识，那一声吼如同定身咒！红毛明显被震慑住，嚣张的气焰瞬间矮了三分。
方小雨反应极快！趁红毛愣神的瞬间，猛地一把拉起僵硬的姜月，也顾不上掉在地上的旧零钱包和袋子里的鱼，推开旁边围观的人群就往外狂奔！一头扎进了菜市场最拥挤喧嚣的人流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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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痕斋”后巷狭窄的阴影里。
方小雨扶着膝盖大口喘气，额头上全是冷汗，肩膀还在隐隐作痛。
“吓死我了！妈的！郑老头今天够猛！还好……”她转头去看姜月，声音戛然而止。
姜月背靠着冰冷的砖墙，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脸色苍白如纸，牙齿还在轻微地打颤。但最让方小雨心悸的是她的眼睛——刚刚菜市场那个瞬间爆发出的，那股陌生得让人胆寒的、如同困兽绝境反扑般的冰冷狠戾，还残留着一点未来得及褪尽的微光。
“你……你没事吧？”方小雨小心翼翼地问，有点不知所措。
姜月没有回答。她的视线没有聚焦，只是下意识地、慢慢摊开了自己的左手。
手心躺着的不是那柄冰冷的剪刀。
而是她一首紧紧攥在手里、来自那个旧笔记本封面、带着陈年胶痕的——
一颗早己褪尽了颜色的、边缘磨损的、极其微小的、蝴蝶形状的塑料亮片贴纸碎片。
它不知何时被她无声地从胶痕中抠了下来。
此刻，正被汗水濡湿，冰冷地贴着她的掌心。
巷子外，车水马龙。书店温暖的灯光透过玻璃，只能照亮门口很小的一方天地。
巷子里，寒冷刺骨。
方小雨看着姜月手心那一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色彩的蝶翼碎片，又看看她那双失神的、残留着冰渣的眼睛。
那句“没事吧？”悬在半空，终究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菜市场刺耳的喧嚣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只有巷口垃圾桶旁，几只野猫为争夺残羹发出的嘶叫，尖锐地划破了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