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如枯槁的水草,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惨白尖削的下巴。
她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脚不沾尘。
那身破旧的宫装,在阴风中纹丝不动。
她身上没有一丝活气,只有一种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令人骨髓冻结的死寂和怨毒。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长发缝隙里,两点猩红的光芒幽幽亮起,如同地狱深处永不熄灭的鬼火,死死地锁定了他们两人。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嘶吼,只有一种看死物般的、令人绝望的冰冷。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那两点猩红,在黑暗中无声地燃烧。
“跑——!”
一声凄厉的、破了音的尖叫,不知是林小仙发出的,还是旁边那位尊臀受伤的“孤”发出的。
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理智和身份隔阂。
林小仙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感觉手腕被一只滚烫、沾满泥土和……某种温热液体的大手死死攥住!
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将她向前一拽!
“嗷——!”
身后传来他压抑的痛哼,显然这一发力又扯动了屁股上那个新鲜的伤口。
但求生欲显然战胜了一切。
萧彻埮拖着她,像个失控的破布口袋,踉踉跄跄地朝着与那宫装女鬼相反的方向——也就是他刚才拱出来的那个狭小洞口——亡命奔去!
林小仙被他拽得双脚几乎离地,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他因疼痛而紊乱的呼吸,以及身后那如跗骨之蛆般急速蔓延、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阴寒!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
萧彻埮毫不犹豫,几乎是把林小仙当成个沙包,粗暴地、连推带搡地塞了进去!
动作间,林小仙似乎瞥见他因剧痛而煞白的脸和紧咬的牙关。
紧接着,他自己也以一种极其别扭、明显避开伤处的姿势,狼狈地挤了进来。
身后,那股冰冷的、带着腐烂气息的阴风,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在洞口边缘!
碎石簌簌落下,差之毫厘!
密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呛得人喘不过气。
只有身后洞口方向,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地狱的灯塔,穿透黑暗,死死地钉在他们的脊背上。
“别停!往前爬!”
他嘶哑的声音在林小仙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因疼痛而扭曲的喘息。
林小仙脑子里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杂念。
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在这狭窄、陡峭、布满尖锐石块的密道里向前攀爬。
泥土沾满了手脸,衣服被尖锐的石棱刮破,膝盖和手掌火辣辣地疼。
身后传来他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闷哼,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痛苦的吸气声。
那柄惹祸的桃木剑还死死攥在她手里,此刻成了累赘,在黑暗中不断磕碰着洞壁。
不知爬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前方终于不再是令人绝望的黑暗,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还有隐约的……人声?
那光亮越来越近,人声也渐渐清晰起来,是许多人的声音,嘈杂,嗡嗡作响,似乎在喊着什么口号。
出口!
终于到了!
林小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了出去,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外面微凉的、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
密道出口开在一处假山的阴影里,极其隐蔽。
然而,当她抬起头,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刚刚涌起的一丝逃出生天的狂喜,瞬间被冻结在脸上,化为更深的惊骇。
这不是冷宫外的荒僻角落。
这里是……皇帝的寝宫外殿!
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高阔的殿顶,金砖铺地,灯火通明。
但此刻,本该肃穆庄严的殿堂,气氛却诡异得令人窒息。
殿内黑压压跪满了人!
身着朱紫官袍的大臣、顶盔贯甲的武将、穿着内侍服饰的太监……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边。
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深深叩拜下去。
他们跪拜的对象,是那高高在上的、象征着无上皇权的蟠龙金漆宝座。
宝座上,端坐着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
他面容尚算年轻,眉眼间却透着一股阴鸷和急不可耐的戾气。
此刻,他正微微扬着下巴,嘴角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志得意满的笑意,俯视着脚下匍匐的群臣。
他身旁,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锐利的老太监,正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尖着嗓子,用那特有的、能穿透人耳膜的腔调,高声宣读:
“……皇长子萧彻埮,御前失仪,德行有亏,更于三日前……暴毙于冷宫!呜呼哀哉……国不可一日无君,奉先帝遗诏,传位于皇次子萧恒远……”
暴毙?
冷宫?
林小仙如遭雷击,猛地回头看向刚刚挣扎着从密道里爬出来的男人——萧彻埮!
当今皇帝!
他此刻的模样,堪称人间惨剧。
满身泥土草屑,头发凌乱,昂贵的衣袍被刮破多处,最显眼的,是位置那一大片深色的、仍在缓缓扩散的濡湿痕迹,还插着一小截……桃木剑的断柄?
刚才在密道里太过混乱,剑柄似乎被撞断了。
他一手捂着伤处,脸色因失血和剧痛而苍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跳,冷汗涔涔而下。
但那双眼睛,在看清殿内情形的刹那,所有的痛苦瞬间被一种更加骇人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暴怒所取代!
那是一种被彻底背叛、被公然亵渎的、属于帝王的滔天震怒!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只有老太监尖利刺耳的宣读声在空旷的殿宇内回荡。
没人注意到假山阴影里突然冒出的两个泥人。
所有人都沉浸在“新君登基”的肃穆(或是惊惧)之中。
萧彻埮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牵动伤口让他嘴角又是一阵抽搐。
但他强忍着,猛地挺首了脊背!
即使如此狼狈,那股属于真龙天子的、睥睨天下的气势,竟在这一刻强行压倒了所有的伤痛和污秽。
他踉跄着,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却又异常坚定地,从假山的阴影里,踏入了灯火通明的殿宇范围。
“孤,还没死呢!”
冰冷、低沉、带着血腥气和无边怒火的五个字,如同九幽寒风,骤然席卷了整个金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