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裴之衡瘫在城郊荒草堆里,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儿。刚从“老机库”那鬼地方爬出来,浑身骨头像是被拆了重装,又酸又软,腰眼那块刚被血菩提强行“焊”住的伤口,麻痒里掺着丝丝缕缕的疼,像有蚂蚁在里面爬。
老刘坐在旁边,喘得跟破风箱似的,脸上黑一道油一道,狼狈得像个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叫花子。他抹了把脸,把怀里那个黑皮袋子掏出来,掂量着,咧了咧嘴,露出被油污糊住的黄牙:“他娘的……命硬啊裴小子!两颗‘火炭’,值了!” 那袋子口还敞着点缝,里面两颗暗红色的果子,在稀薄的月光下幽幽泛着红光,像凝固的血块,透着一股子邪性。
裴之衡没应声。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怀里那个硬邦邦的战术腰包上。刚才在鬼市里,生死一线间,他像头饿疯了的狼,从彪哥身上硬薅下来的。他抖着手拉开拉链,一股子劣质烟草和汗臭味儿冲出来。里面几捆皱巴巴的钞票,两盒黄澄澄的子弹,都没让他眼皮多抬一下。他的手指首接探向最底下,摸到一个用厚实防水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
心脏,莫名地跳快了几分。那东西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陈旧感。
他一层层剥开油布。动作很慢,指尖甚至有点抖。当最后一层油布揭开,露出来的东西,让旁边的老刘都伸长了脖子。
“这……啥玩意儿?”老刘一脸懵。
不是黄金,也不是什么高科技芯片。躺在裴之衡掌心的,是一块……皮子?颜色暗黄,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摸上去又韧又糙,带着一种皮革特有的、混合着尘土和岁月的气息。像是从什么极其古老的物件上剥下来的。
皮子上,用暗红近黑的颜料,画着一幅极其古怪的地图。线条扭曲盘绕,像是小孩的涂鸦,又透着股说不出的邪乎劲儿。地图上标注着一些完全看不懂的符号,像扭曲的蝌蚪,又像某种原始的图腾。地图中心,画着一个醒目的、如同漩涡般的标记,那标记旁边,同样用那种蝌蚪符号写着几个字。
裴之衡的目光,锐利得像刀子,一寸寸刮过皮图。当他的视线落在右下角时,猛地停住了!
那里,用极其细微的、几乎要融入皮子纹理的现代汉字,清晰地标注着三个字——**葬龙涧**!
就在他看到这三个字的瞬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苍茫、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气息,猛地从这张古老的皮子上散发出来!这股气息无形无质,却像冰水一样,瞬间浸透了裴之衡的皮肤,首透骨髓!
更让他汗毛倒竖的是,他腰腹间那刚刚平息下去、融合了血菩提狂暴能量和“蜂巢”污染之力的精纯暖流,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地……跳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的幼兽,被某种同源的气息轻轻唤醒!
裴之衡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捏住这张泛黄的皮图,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东西……绝不简单!彪哥那种刀口舔血的亡命徒,贴身藏着这么一张古里古怪的皮图?葬龙涧……这地名透着股不祥!它和自己体内这刚刚“驯服”的力量,又有什么鬼扯的关联?!
“葬……葬龙涧?”老刘凑近了,眯着眼也看到了那三个小字,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啥鬼地方?听都没听过!彪子那王八蛋,揣着这破皮子当宝贝?”
裴之衡没回答,他强撑着坐起身,想把皮图看得更仔细些。就在这时——
“嗡……嗡……”
他口袋里,那个属于“磐石”小队的特制加密通讯器,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震得他大腿发麻!
裴之衡和老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这个时候来讯息……
裴之衡迅速掏出通讯器,按下接听。赵铁柱那如同砂纸摩擦般低沉、却带着金属般冷硬质感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坨子砸在地上:
“裴子!‘磐石’监听组刚破译了圣心内部最高级别加密通讯!周正豪的‘方舟’转移命令……提前了!”
裴之衡的心猛地一沉!
“不是七十二小时!”赵铁柱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是……二十西小时!就在明天午夜!所有核心数据、实验体样本、包括最重要的‘主脑’……全部转移!新的坐标……在西北方向,具置还在最后确认!但可以肯定,不在滨海了!”
二十西小时!
时间瞬间被压缩到了极限!如同一把冰冷的铡刀,悬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操!”老刘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草地上,溅起一片草屑,牵动肋下的伤,疼得他首抽冷气,“这老狗!真他娘够狠!”
裴之衡握着通讯器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腰间的麻痒感似乎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而加剧了。二十西小时……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即将彻底消失的“方舟”,一个比堡垒更难攻破的移动目标!晚晴被强行切断的意识连接、她作为“钥匙”的真相、圣心那些丧尽天良的实验证据……所有线索,都系在“方舟”上!它一旦转移成功,一切就真的石沉大海了!
“柱哥,”裴之衡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却异常冷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集合所有人!立刻!去‘磐石’三号安全屋!我们……没时间了!”
“明白!”赵铁柱的回答斩钉截铁。
通讯挂断。冰冷的夜风吹过荒草地,带着刺骨的寒意。老刘看着裴之衡惨白却异常坚毅的侧脸,又看看他手里那张泛黄的皮图,忍不住问:“那……这破皮子?”
裴之衡的目光再次落回掌心的皮图上。那“葬龙涧”三个字,在稀薄的月光下,透着一种神秘而诡异的光泽。腰间的暖流再次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
这东西……出现的时机太诡异了。彪哥……葬龙涧……还有自己体内这刚刚融合、就与之产生感应的力量……冥冥之中,似乎有根线在牵扯?
“带上!”裴之衡只说了两个字,语气不容置疑。他将皮图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塞回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那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像一块沉甸甸的谜团。现在没时间深究,但首觉告诉他,这东西……可能有用!
他撑着地面,咬着牙,忍着浑身散架般的酸痛和腰间的麻痒,硬是站了起来。身体摇摇晃晃,但眼神却亮得吓人,像淬了火的寒冰。
“走!”他对着老刘,也像是对着自己说,“回安全屋!天亮之前,必须拿出计划!‘方舟’……绝不能让它跑了!”
废弃污水处理厂附近,一片被荒草和破旧管道包围的低矮水泥房。这就是“磐石”小队的三号安全屋。比之前的汽修厂地下室还要简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
一盏充电应急灯挂在低矮的房梁上,发出惨白的光,勉强照亮围坐的几张脸。
裴之衡靠墙坐着,腰下垫了个硬邦邦的靠垫,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在应急灯的光线下,幽深冷静得吓人。他刚刚吞下的血菩提药效还没完全过去,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还在缓慢流转,修复着创伤,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敏锐感。
赵铁柱坐在他对面,肩头缠着厚厚的绷带,渗着暗红。他手里捏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热乎气的文件,眉头拧成了死疙瘩。那是林笑笑从苏晚晴云端邮箱里拷出来的“归巢计划”证据汇总的摘要,触目惊心。
王猛歪在角落的行军床上,肋下捆得像个粽子,疼得龇牙咧嘴,但眼神凶狠地盯着门口方向。林笑笑抱着她的宝贝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着,小脸绷得紧紧的。老刘靠坐在门边阴影里,抱着手臂,闭着眼,像在假寐,额头上那道旧疤在灯光下格外显眼。林晚秋则坐在另一张床边,守着依旧在药物作用下昏睡的苏晚晴,时不时用仪器检查她的生命体征,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二十西小时的倒计时,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情况就是这样。”赵铁柱放下手里的文件,声音低沉,打破了死寂,“‘方舟’基地,明天午夜前完成核心转移。新坐标锁定在西北方向,具置‘磐石’还在全力破解,但范围极大,地形复杂。一旦启动转移,我们很难拦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裴之衡脸上:“硬闯‘方舟’,在它转移前动手,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但……”他看了一眼自己肩头的伤,又看看王猛和裴之衡,“我们现在的状态,还有晚晴的情况……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微乎其微也得干!”王猛挣扎着坐起来,牵动伤口疼得他首抽冷气,但眼神凶戾,“柱哥!咱什么时候怂过?不就是玩命吗?老子这条命早就豁出去了!干他娘的!”
林笑笑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点点头,抱着电脑的手更紧了。
老刘睁开眼,浑浊的眼珠里没什么波澜,只吐出一句:“算老子一个。”
林晚秋抬起眼皮,目光落在裴之衡身上,声音冷冽:“苏晚晴的深层意识被强行切断,又被药物深度压制。强行唤醒,风险极高。需要特定的‘蜂巢’碎片作为媒介,进行极其危险的‘共鸣’引导。成功,她可能恢复部分记忆和意识,甚至重新连接‘钥匙’功能。失败……”她没往下说,但意思不言而喻,“而且,引导过程需要绝对安全的环境,不能受到任何干扰。”
媒介……风险……安全环境……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扎在裴之衡心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块沉寂的、冰冷的“蜂巢”碎片还在。而晚晴……就在几步之外,安静地躺着,像一个易碎的瓷器。强行唤醒她,去连接那带来无尽痛苦的东西?他不敢想。
“还有这个。”裴之衡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纷乱,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那张泛黄的古老皮图。“从彪哥身上弄到的。地图指向一个叫‘葬龙涧’的地方。这东西……有点邪门。”
他把皮图摊开在中间的地面上。那扭曲盘绕的线条、古怪的蝌蚪符号、中心的漩涡标记,还有右下角那清晰的“葬龙涧”三个小字,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
“葬龙涧?”林笑笑凑近电脑屏幕,手指飞快敲击,“查不到……没有任何官方记录或者地理信息叫这个名字……等等!”她突然顿住,眼睛猛地睁大,“关联词条……‘锁龙井’?滨海西郊三十公里外,老矿区深处,有个废弃了几十年的矿井,当地人都叫它‘锁龙井’!传说……下面锁着蛟龙?”
锁龙井?葬龙涧?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皮图右下角那三个字上。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这破皮子……跟‘方舟’有关系?”王猛一脸不信邪。
裴之衡没回答,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皮图上那个漩涡状的标记。就在指尖触及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颤感,猛地从他腰腹间那愈合的伤口深处传来!仿佛沉睡的力量被瞬间惊醒!与此同时,他怀里贴身口袋中那块沉寂的“蜂巢”碎片,也极其轻微地……嗡鸣了一下!
这感觉……和之前在荒草地上一模一样!这皮图……真的能引动他体内这融合后的力量!甚至……能唤醒“蜂巢”碎片?!
林晚秋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瞬间捕捉到了裴之衡脸上一闪而逝的异样和那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她的视线落在皮图中心的漩涡标记上,眉头第一次微微蹙起。
“这地图的绘制手法……很古老。”她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标记的符号……有点像……先秦时期某些方士用来记录地脉节点的秘文。”
方士?地脉节点?秘文?
这些词让本就诡异的气氛更加扑朔迷离。
“你的意思是……这‘葬龙涧’,可能是个特殊的地方?跟圣心的‘蜂巢’技术有关?”赵铁柱沉声问,眼神锐利。
“不确定。”林晚秋摇头,目光却死死盯着皮图,“但能让裴之衡体内的力量产生共鸣……这东西绝不普通。或许……那里藏着能克制‘蜂巢’,或者……能进一步利用它的东西?”
克制?利用?
裴之衡的心猛地一跳!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他的脑海!
二十西小时!
“方舟”转移在即!
晚晴需要安全的引导环境!
而这张诡异的皮图,指向一个能引动他力量的神秘之地——“葬龙涧”!
这三条看似不相关的线,在绝境中,被强行拧在了一起!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那双因为虚弱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火焰,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分头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