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霸道浓烈的余香还在舌尖和喉咙里灼烧,带着一种近乎滚烫的余韵。书房里那部沉寂了许久的座机电话,却在此刻骤然爆发出尖锐刺耳的铃声!那声音突兀、冰冷,像一盆裹着冰碴的水,猝不及防地浇在陈志远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上!
他正对着电脑屏幕,试图整理一些积压的文件,手臂的绷带在灯光下依旧刺眼。铃声炸响的瞬间,他心脏猛地一缩,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上心头。他几乎是扑过去抓起了听筒。
“陈总……”电话那头,助理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绝望的寒意,“出……出大事了!王总监……王总监他……卷款跑了!账上……账上能动用的流动资金全空了!还有……还有我们的核心财务系统……被……被锁死了!登录不上!所有权限……都失效了!他留了张纸条……”
后面的话,陈志远己经听不清了。
“卷款潜逃”……“流动资金全空”……“系统锁死”……
这几个词像淬了剧毒的冰锥,一根接一根,狠狠戳进他的耳膜,捅进他的大脑!握着话筒的手指瞬间捏得死白,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刹那间被彻底抽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头顶,冲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然而此刻,在他骤然失焦、急剧收缩的瞳孔里,那片辉煌的光河瞬间扭曲、碎裂!变成无数模糊的、冰冷的光斑,如同破碎的镜片,映照着他瞬间坍塌的世界!巨大的耳鸣声淹没了一切,助理后面带着哭腔的汇报变成了一片模糊的、毫无意义的噪音。
破产清算……员工工资……供应商货款……银行催贷……投资方撤资……
这些冰冷的词汇,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带着锁链的狰狞巨兽,咆哮着、撕扯着,瞬间吞噬了书房里所有残余的温暖和空气!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令人窒息的绝望和冰冷!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下意识地用手撑住沉重的橡木书桌边缘,才勉强没有倒下。脸色在灯光下惨白如纸,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冰冷的汗珠。
* * *
清晨的阳光透过餐厅的百叶窗,在餐桌上投下斑驳的光条。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昨夜辣椒的呛香,混合着牛奶的微腥和烤面包的焦香。
瑞瑞坐在他的儿童餐椅上,小脚丫在椅子下欢快地晃荡着。他正努力对付着一片涂了厚厚花生酱的面包片,小嘴周围糊满了黏糊糊的酱料,大眼睛满足地眯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哼唧声。林晓芸将温好的牛奶倒进他的小杯子里,杯壁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陈志远坐在主位。面前的餐盘里,煎蛋金黄,面包片烤得恰到好处,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放在手边。然而,他握着刀叉的手却一动不动。脸色依旧带着熬夜的憔悴和一种无法掩饰的疲惫,眼底是浓重得化不开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他失神地望着桌面某处,仿佛灵魂己经抽离,只留下一具沉重的躯壳。
小雨坐在他对面,小口地喝着碗里的豆浆。她的目光,极其安静地扫过父亲那张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脸,扫过他布满红血丝、空洞失焦的眼睛,最后落在他面前那份几乎没有动过的早餐上。豆浆碗的边缘,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她的视线微微偏移,落在了桌角。那里,摊开着今早送来的晨报。财经版的头条标题用加粗的黑体赫然印着:
**【凛冬将至?中小企业融资困境加剧,破产潮隐现】**
标题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冰冷数据和图表曲线,如同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餐厅里只有瑞瑞咀嚼面包和含糊哼唧的声音,以及林晓芸偶尔轻声哄劝儿子慢点吃的低语。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如同粘稠的胶水,包裹着餐桌上的每一个人。
小雨放下了喝到一半的豆浆碗。瓷碗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极其轻微的“磕”的一声。
她站起身。
动作很轻,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椅子腿没有刮擦地板。她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开了餐厅,走向自己房间的方向。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
林晓芸担忧地看着女儿的背影,又看看身边魂不守舍的丈夫,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拿起餐巾默默擦拭瑞瑞嘴角的花生酱。
死寂重新笼罩餐桌,比之前更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陈志远依旧盯着面前的餐盘,眼神空洞。瑞瑞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大眼睛困惑地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
就在这时——
脚步声去而复返。
小雨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餐厅门口。
她的怀里,抱着一样东西。
那只绿色的、塑料材质的、造型夸张可爱的恐龙储蓄罐。瑞瑞的恐龙玩偶的缩小版。塑料有些旧了,边缘甚至有些地方被磨得发白。恐龙张着大嘴,那是投币口。
她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储蓄罐,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到大理石餐桌旁。在陈志远和林晓芸惊愕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在瑞瑞好奇的注视下,她双手抱住储蓄罐的肚子,将那个大大的投币口,对准了光洁冰凉的桌面。
然后,手腕猛地一翻!
“哗啦啦——!!!”
一阵清脆、密集、如同骤雨敲打玉盘的声响,猝然打破了餐厅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硬币!五毛的,一块的,银光闪闪!
纸币!五块的,十块的,二十块的!有的崭新挺括,更多的是被反复折叠、揉搓得皱巴巴,边缘甚至带着毛边!
五颜六色的零钞和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硬币,如同决堤的溪流,从恐龙大张的嘴里倾泻而出!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桌面上,跳跃着,滚动着,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很快,就在陈志远面前那份摊着冰冷财经数据的晨报旁边,堆成了一座小小的、色彩斑斓的、带着体温和烟火气的堡垒!
硬币的银光在晨光中跳跃,皱巴巴的纸币散发着旧书报和汗渍混合的、真实而微小的生活气息。这堆零钱,与晨报上那些动辄百万千万的冰冷数字,形成了最荒诞又最震撼的对比。
餐厅里一片死寂。连瑞瑞都停止了咀嚼,小嘴微张,惊讶地看着桌上那座突然出现的“钱山”。
小雨放下了己经空空如也、轻飘飘的恐龙储蓄罐。塑料罐子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她抬起眼,目光第一次如此首接、如此平静地迎向陈志远骤然抬起的、布满惊愕和血丝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翻涌着巨大的震动、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去的、近乎狼狈的酸楚。
“……我的。”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女特有的微哑,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都给你。”
她看着父亲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看着他那张瞬间失去了所有强硬外壳、只剩下疲惫和脆弱的脸。那只空出来的手,无意识地抠着恐龙储蓄罐粗糙的塑料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短暂的停顿后,她抿了抿唇,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变得更加坚定,清晰地吐出了后半句:
“……爸,”这个称呼从她口中说出,不再有之前的艰涩,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我跟你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