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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那句轻飘飘的、带着浓重睡意和不安的追问，像两根冰冷的钢针，精准地、狠狠地扎进了陈志远猝不及防的心脏！
“爸爸……妈妈呢？”
“瑞瑞……去哪儿了？”
声音很轻，虚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首指人心的困惑和不安，在走廊惨白冰冷的灯光下，清晰得刺耳。那双因为疼痛和药物而迷蒙的大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里面清晰地映着他脸上尚未褪尽的狼狈、惊惶，以及……一丝被瞬间戳穿的狼狈不堪。
陈志远浑身剧震！冲过去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绊住。西装内袋里那张刚被塞回去的旧照片，边缘似乎还残留着指尖粗暴按压的温度，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衣料灼烫着他的皮肤。照片上妻子温柔的笑容，儿子无忧无虑的大笑，女儿好奇的眼神……与现实里女儿苍白脆弱的脸、悬吊的伤臂、以及那两个不知所踪的身影，形成最残酷的对比！
一股巨大的慌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砾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关于银行、高利贷、宏远邮件的焦灼思绪，在这一刻被彻底清空，只剩下眼前女儿那双充满依赖和困惑的眼睛，以及那两句话带来的、令人窒息的拷问。
“小雨？！你怎么起来了？！”他强行拔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惶和变调，试图用音量掩盖内心的慌乱，“快！快回去躺着！医生说了不能乱动！扯到伤口怎么办？！”他几乎是扑过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急切，想扶住女儿的肩膀，又猛地缩回手，生怕碰到她悬吊的手臂，最终只能徒劳地、焦躁地挡在她身前，像一堵试图阻挡真相的、摇摇欲坠的墙。
小雨没有动。她固执地仰着小脸，苍白的小脸上眉头因为疼痛而微微蹙起，但那双眼睛里的困惑和不安却越发清晰。她似乎没有听到父亲焦急的催促，只是固执地、执着地，重复着那个让陈志远灵魂都在颤抖的问题：
“妈妈呢？”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执拗。
陈志远的心被狠狠揪紧！额角的冷汗瞬间渗出。他眼神慌乱地闪烁着，不敢首视女儿的眼睛，目光游移地扫过冰冷光滑的地砖，扫过走廊尽头惨白的墙壁，最后又仓促地落回女儿脸上，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却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妈妈……妈妈她……”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妈妈她……带瑞瑞……回家拿东西去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蹩脚的理由，语速飞快，带着一种急于掩盖的心虚，“对！回家拿你的……拿你的换洗衣服！还有……还有你喜欢的那个小毯子！很快就回来！很快！”他用力地点着头，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很快？”小雨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可是……天都黑了……”她的视线越过父亲挡在身前的手臂，投向走廊窗外沉沉的、没有星光的夜幕。
“天黑……天黑也快！”陈志远的声音更加急促，带着一种强弩之末的焦躁，“拿了东西就回来！你快回去躺好！听话！”他几乎是用上了命令的语气，试图用父亲的权威强行压下女儿的问询。他伸出手，这次不再犹豫，极其小心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握住女儿没受伤的右臂，半推半扶地，想将她往病房里带。
“可是……”小雨被他带着往回走，脚步有些虚浮，小脸因为牵动伤处而微微发白，但她依旧不甘心地回头，目光投向空荡荡的走廊尽头，仿佛想穿透那冰冷的墙壁，看到妈妈和弟弟的身影，“……瑞瑞……他怕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不怕！有妈妈在！”陈志远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他粗暴地打断了女儿的话，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将小雨更快地推回了病房。
“砰！”
病房门被他有些慌乱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灯光和那片令人窒息的空旷。
病房里，惨白的顶灯依旧无情地笼罩着一切。小雨被他安置回床上，动作有些粗鲁。悬吊的手臂被牵扯，带来一阵闷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气，小脸瞬间皱成一团。
陈志远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抽！巨大的懊悔和心疼瞬间涌上，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烦躁和一种无处发泄的怒火压了下去。他看着女儿因为疼痛而泛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唇，看着她依旧不安地、执着地望向门口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沉重的疲惫如同冰冷的巨石，轰然压下！
“睡吧！别瞎想！”他粗声粗气地说，声音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烦躁。他不敢再看女儿的眼睛，猛地转过身，背对着病床，几步走到窗边。窗外的城市灯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狼狈。
他双手死死撑在冰冷的窗台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病房里异常清晰。他需要冷静！需要思考！公司怎么办？钱怎么办？林晓芸带着瑞瑞到底去了哪里？她们现在怎么样？那个被吓坏的孩子……还有眼前这个躺在病床上、手臂缠满纱布、却还在执拗地问着“妈妈呢”的女儿……
所有的问题，所有沉重的负担，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锁链，紧紧缠绕着他，勒得他几乎窒息。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伤痕累累的野兽，焦躁地原地踱了两步，最终又重重地靠回冰冷的墙壁上，头无力地垂下。
病房里陷入了死寂。只有小雨压抑着痛楚的、细微的呼吸声，和陈志远那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带着绝望和无处发泄怒火的喘息，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地交织、碰撞。那谎言带来的沉默，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铅块，沉沉地压在父女俩的心头，也压在这个弥漫着消毒水味和巨大创伤的狭小空间里，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
窗外的霓虹，依旧冰冷地切割着黑夜，切割着这个破碎家庭的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