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细沙掠过脚背时,谢明正蹲在礁石堆旁翻找贝壳。念安举着小水桶跟在他身后,海浪声里混着孩子清脆的童音:"这个紫色的好看!哥哥你看!"
顾砚靠在露台栏杆上,望着沙滩上两道并排的身影。谢时安端着柠檬水走到他身边,玻璃杯沿凝结的水珠顺着指尖滑落,在木板上晕开深色痕迹。"谢明今天主动陪念安堆城堡了。"他轻声说,发梢被海风吹得微微扬起。
顾砚接过水杯时,指尖擦过谢时安微凉的掌心。远处传来念安欢快的笑声,混着海鸥的鸣叫,在暮色里织成细密的网。"他比刚来时开朗多了。"顾砚望着谢明蹲下的背影,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谢家老宅初见时的场景——少年蜷缩在阁楼角落,像株被风雨打折的野蔷薇。
潮水漫上沙滩时,谢明突然站起身。他白色衬衫下摆被风吹得鼓起,露出后腰处若隐若现的暗色疤痕。顾砚握杯的手指骤然收紧,玻璃杯底在木板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时安,"他转头看向爱人,夕阳为谢时安的睫毛镀上金边,"谢明后腰的疤……你见过吗?"
谢时安端着盘子的手顿在半空,柠檬片在气泡水中浮沉。"是烫伤。"他的声音比海风还轻,"他十三岁那年,谢家厨房煤气泄漏……"话尾消失在翻涌的浪涛声里,顾砚看见他喉结上下滚动,像吞下一枚未成熟的青橘。
暮色渐浓时,谢明独自坐在防波堤尽头。涨潮的海水舔舐着礁石,他低头看着掌心碎成两半的贝壳,锋利的边缘在皮肤上划出细小红痕。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慌忙把贝壳塞进裤兜,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按住肩膀。
"这里风大。"顾砚在他身旁坐下,西装裤摆沾上潮湿的青苔。谢明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半寸,后腰撞在生锈的铁栏上,疼得他倒抽冷气。
顾砚的目光掠过他瞬间苍白的脸色,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念安让我送来的。"他撕开包装时,金属药箱碰撞声惊起几只海鸥,"他说哥哥的手流血了。"
谢明盯着掌心被贝壳划破的伤口,突然嗤笑出声:"他倒是细心。"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念安奶声奶气的呼唤:"哥哥!吃晚饭啦!"
晚餐是民宿老板送来的海鲜锅。蒸汽模糊了玻璃窗,谢时安往顾砚碗里夹鱼丸时,谢明盯着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虾滑,突然开口:"我明天想回趟市区。"
筷子悬在半空,顾砚和谢时安交换了个眼神。"去见朋友?"谢时安把剥好的虾放进念安碗里,汤匙碰撞瓷碗发出清脆声响。
"处理些私事。"谢明用筷子戳着米饭,米粒粘在筷尖晃晃悠悠。顾砚注意到他右手小指有道陈年刀疤,蜿蜒着没入袖口。
深夜,顾砚被手机震动惊醒。屏幕蓝光映出谢时安沉睡的侧脸,他轻手轻脚掀开被子,看见未读消息是助理发来的监控截图——谢明深夜出入某家私人诊所,玻璃门上印着"心理咨询"的字样。
晨光初现时,谢明站在民宿门口。他拖着行李箱,帆布鞋踩过露水打湿的石阶。"真的不用我们陪?"谢时安把三明治塞进他手里,指尖残留的体温让谢明想起昨夜顾砚塞给他的止痛药。
"又不是小孩子。"他扯了扯嘴角,转身时听见念安瓮声瓮气的声音:"哥哥要早点回来哦。"晨风送来咸涩的气息,他没回头,却抬起右手挥了挥。
顾砚望着后视镜里渐远的身影,方向盘上的手背青筋凸起。"跟踪不是我的作风。"他对着蓝牙耳机说,后座谢时安翻动文件的声音沙沙作响,"但谢明的情况……"
"顾总,查到了。"助理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三年前谢明在疗养院接受过电击治疗,诊断书显示……"话音突然中断,顾砚猛踩刹车,轮胎在盘山公路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
对面车道冲出辆银色面包车,车头灯刺破晨雾。谢时安扑过来时,顾砚听见安全带卡扣弹开的脆响,然后是肉体撞击的闷响。玻璃碎片如雨点般溅落,他抱着谢时安翻滚到路基下方,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蜿蜒而下。
"时安!"顾砚摸到黏腻的血迹,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怀中人睫毛颤动,染血的指尖抓住他衣襟:"追……谢明……"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顾砚正跪在急诊室门口。消毒水气味刺得他眼眶发酸,护士递来的病危通知书上,谢时安的名字洇开墨迹。他摸到口袋里震动的手机,助理的声音带着哭腔:"顾总,谢明被绑架了!"
废弃化工厂的铁门吱呀作响,顾砚踩过满地碎玻璃。谢明被反剪双手吊在生锈的铁架上,血迹顺着裤脚滴落,在水泥地上汇成暗色水洼。
"顾总可算来了。"蒙面男人转动着匕首,刀刃贴上谢明渗血的脖颈,"三年前你毁我实验室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顾砚的皮鞋跟碾过某张照片,相片里谢明蜷缩在实验台上,后腰的烫伤疤痕触目惊心。"用未成年人做药物实验。"他扯开领带,腕表表盘映出男人扭曲的脸,"你们该庆幸现在才落网。"
警笛声穿透厂房时,男人突然暴起。刀锋擦过顾砚太阳穴的瞬间,谢明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铁架。生锈的螺丝钉扎进掌心,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喊声混着铁链断裂的巨响:"哥!小心!"
消毒水味道再次涌入鼻腔时,顾砚在ICU病房醒来。谢时安躺在隔壁病床,心电图发出规律的滴答声。赵婉清握着两人的手,珍珠项链在颈间泛着温润的光。
"谢明呢?"顾砚试图起身,输液管牵扯出细小的血珠。赵婉清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粥香里混着苦涩的药味:"在隔壁,警员在做笔录。"
谢明坐在轮椅里,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突然开口:"他们给我注射过量的多巴胺抑制剂,说能抹去痛苦记忆。"他扯开衬衫下摆,露出后腰狰狞的疤痕,"其实每次电击,我都会把他们的脸刻在这里。"
顾砚看着少年单薄的脊背,想起那个暴雨夜闯进顾家的不速之客。当时谢明浑身湿透,怀里紧抱着个铁盒,里面装满撕碎的日记和药瓶标签。
"为什么不早说?"谢时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脸色苍白如纸,输液架在地面投下细长的阴影。谢明肩膀猛地一颤,轮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说了又能怎样?"他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像当年求救却换来更重的药量?还是像现在这样,让你们看到我满身肮脏的疤痕?"
谢时安突然上前,用力抱住瑟缩的少年。他胸前的病号服洇开血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般收紧手臂:"我们是一家人。"潮湿的呜咽声中,顾砚看见谢明眼尾泛起病态的潮红,那是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留下的痕迹。
三个月后,顾家别墅的庭院里,谢明正在教念安骑自行车。梧桐叶飘落在谢时安肩头,他放下正在晾晒的婴儿毯,转头对顾砚笑道:"该准备周岁宴了。"
顾砚从背后环住他,腹部的刀疤贴着爱人温热的肌肤。远处传来自行车倒地的惊呼,谢明手忙脚乱扶起念安,后腰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赵婉清端着姜茶从厨房出来,茶香里混着新翻的泥土气息。
"时安,"顾砚吻着他发间淡淡的茉莉香,"我们再生个孩子吧。"海风穿过半开的窗,掀起婴儿房里的风铃,叮咚声里,谢时安听见自己心跳与潮汐共振的声响。
夕阳为庭院镀上金边时,谢明独自坐在秋千架上。他摸出铁盒里最后一张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201X年9月17日,他们给我注射了第47针。"指腹抚过泛黄的日期,他忽然将照片撕得粉碎。纸屑如白蝶般纷扬落地时,念安举着风车跑来,清脆的童音惊飞了满树麻雀。
"哥哥!爸爸说今晚吃螃蟹!"
谢明望着孩子扬起的笑脸,后腰的疤痕在晚风中隐隐发痒。他弯腰抱起念安,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冰层碎裂的轻响。海浪声从远处传来,一下下拍打着记忆的堤岸,而这次,他终于敢在潮汐之间,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片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