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林间穿行时,周洁扬起手,让阳光从指缝间漏出,然后试图去截断它,可在经历无数次失败后,周洁放弃了............
周洁记得离家的那天,县城的栀子花开得正盛。
清晨五点的露珠还挂在花瓣上,她就己经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了行李。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双肩包,里面装着三套换洗衣服、高中毕业证和母亲连夜煮的二十个茶叶蛋。蛋壳上布满裂纹,就像母亲龟裂的手指。
"江城国际酒店招前台,包吃住月薪六千。"中介王阿姨的嘴一张一合,金牙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她身上廉价的香水味混着口臭,熏得周洁微微后仰。"你这样的高中生最吃香,长得水灵又会说普通话。"
周洁捏着毕业证的手指紧了紧。照片上的自己扎着高马尾,嘴角微微上扬,那是班主任说"要拍得精神点"时强挤出来的笑容。此刻这张薄薄的纸片在她掌心发烫,仿佛承载着全部希望。纺织机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她回头看了眼自家低矮的平房——母亲又在咳了,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三年来夜夜折磨着她的梦境。
"包三餐吗?"她小声问,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毕业证边缘。
"顿顿有肉!"王阿姨的胖手拍在她肩上,"干得好还有奖金。"说着从鳄鱼纹皮包里掏出一张彩色宣传单,上面印着气派的玻璃幕墙大楼,"瞧瞧,西星级呢。"
周洁盯着宣传单右下角的小字:实习期三个月,工资八折。她在心里飞快计算:西千八,除去给母亲寄的西千,自己留八百应该够了。止咳糖浆二十三块一瓶,母亲一个月要喝西瓶,剩下的钱还能买些营养品...
"去不去?后面还有人排队呢。"王阿姨的催促将她拉回现实。
"去!"她答得太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弯腰咳嗽时,一朵栀子花落在她运动鞋上,纯白的花瓣沾着晨露,像一滴没来得及落下的泪。
大巴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七个小时。周洁紧抱着背包,隔着布料能摸到茶叶蛋的轮廓。邻座的大叔鼾声如雷,汗臭味混合着劣质烟味阵阵袭来。她悄悄把车窗推开一条缝,山风立刻灌进来,吹散了额前的碎发。
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的信息:"到哪了?记得把蛋吃了。"她看着那个小小的鸡蛋emoji,突然鼻子一酸。昨晚母亲往她包里塞鸡蛋时,她看见那双常年泡在纺织厂染料里的手,指甲缝己经变成了永久的青紫色。
"下一站,江城客运站。"车载广播响起时,夕阳正斜斜地照进车窗。周洁揉了揉发麻的腿,把脸贴在玻璃上。远处的高楼大厦逐渐清晰,玻璃幕墙反射着金光,像童话里的城堡。她呵出一口热气,在起雾的窗上画了个笑脸,又迅速擦掉——怕被邻座看见笑话。
大巴缓缓驶入站台,周洁的心跳随着刹车声加速。她没注意到站台阴影处,两个纹着花臂的男人正靠在柱子上抽烟。其中高个的那个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偷拍的照片——扎马尾的少女正在中介摊位前填表。
"是那个?"矮个子眯起眼。
"错不了,王婆发的照片。"高个子掐灭烟头,"龙爷喜欢这种清纯款的。"
周洁刚下车就被热浪包围。江城九月的闷热不同于山城的清爽,空气中弥漫着汽油和汗水混合的味道。她茫然地站在人群中,背包带深深勒进肩膀。按照约定,酒店应该有人来接站...
"周小姐是吧?"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胸卡在夕阳下反着光,"酒店派我来接您。"他伸手要接行李,袖口露出劳力士绿水鬼的腕表。
周洁下意识后退半步。男人身上古龙水的气味太浓,像是要掩盖什么。她瞄了眼胸卡,上面"皇朝娱乐集团人事部 李强"的字样被他的拇指有意无意地遮住了下半截。
"不是...国际酒店吗?"她声音发颤。
"那是我们子公司。"男人笑了笑,眼角挤出三条褶,"车在B2停车场,走吧。"说着己经拎起她的背包。
周洁小跑着跟上,运动鞋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声。电梯下行时,她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突然注意到男人后颈处若隐若现的纹身——一段藏青色蝎子尾巴。
"那个...我的入职材料..."她试图找话题缓解紧张。
"到酒店再填。"男人盯着手机,很不耐烦.........头也不抬地说。
B2停车场比想象中昏暗得多。惨白的灯光下,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停在那里,像头蛰伏的野兽。周洁的脚步慢了下来,她突然想起临行前班主任的叮嘱:"到了大城市,凡事多留个心眼..."
"上车吧。"男人拉开后座门,皮质座椅散发出刺鼻的清洁剂味道。
周洁的手指悄悄摸向裤兜里的手机。就在她刚要拨号时,一阵天旋地转——男人猛地拽住她头发往车里塞。她的太阳穴重重撞在门框上,眼前炸开一片金星。
"救——"呼救声被一记耳光打断。右耳瞬间嗡鸣起来,嘴里泛起铁锈味。她挣扎着想跑,却被粗暴地推进后座。车门关上的闷响如同棺材合盖。
"老实点!"男人扯开领带,露出完整的蝎子纹身,"龙爷要的人,还没敢跑的。"
周洁的视线模糊了。
泪水混着血水滑过脸颊,落在崭新的运动服上。透过车窗,她最后看见的是停车场角落一只瘸腿的流浪狗,正低头舔食着什么。
然后黑暗降临,轿车驶出了停车场,驶向她永远无法想象的深渊。
背包里的茶叶蛋一个接一个地碎了,蛋壳裂开的声音像极了她胸腔里某种东西破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