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既明这一觉睡得极沉,仿佛整个人陷进了柔软的云絮里,连梦都没有一个。他昏昏沉沉地翻了个身,又陷入更深的黑甜乡,首到窗外斜斜的阳光透过纱帘,斑驳地洒在他的眼皮上,他才终于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
竟己是第二日的下午了。
他慢吞吞地起身,洗漱时掬起一捧冷水扑在脸上,冰凉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总算驱散了几分残余的困倦。抬头望向铜镜,镜中的男人虽然眼下还残留着淡淡的青影,但眉目依旧清俊,轮廓分明。他满意地挑了挑眉,正想伸手理一理微乱的鬓发,忽然感觉衣角被人轻轻拽了拽。
低头一看,小裴月仰着脸,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大人,去吃饭吧。”
裴既明失笑,揉了揉她的发顶:“好。”
然而当他踏入饭厅,看清桌上的情形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只见木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三菜一汤:清炒时蔬油亮翠绿,红烧鱼色泽,蛋花汤上飘着细碎的葱花,旁边还搁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白米饭。而裴星正端着最后一碟腌菜从厨房走出来,见他愣在原地,抿了抿唇,小声道:“大人,吃吧。”
裴既明缓缓坐下,目光从菜肴移到裴星脸上。十来岁的小少年脸颊还带着婴儿肥,此刻却一副故作沉稳的模样,只是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几分紧张。
“哥哥做的可好吃了!”裴月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鱼放进他碗里,眼睛弯成月牙,“大人快尝尝!”
裴既明在两个孩子期待的目光中夹起鱼肉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鲜香嫩滑,咸淡适中,竟比他平日胡乱凑合的饭菜美味得多。他下意识又夹了一筷子,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问道:“这些菜是哪来的?”
裴星捏着衣角,声音渐低:“用、用买包子的钱买的……”
“你自己去三条街外的菜市?”裴既明倏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上辈子当民警的职业病瞬间发作,他一把按住裴星的肩膀,“那条街拐角常有醉汉,西巷还出过拐子案,你…”
“我、我跑得很快!”裴星急忙辩解,“而且挑了正午人多的时候去……”
裴既明深吸一口气,看着两个孩子忐忑的神情,终究没再说什么。他重新坐下,闷头扒了几口饭,忽然伸手揉了揉裴星的脑袋:“……做得不错。”
裴月立刻凑过来:“大人怎么不夸我?菜都是我洗的!”
“月儿真棒。”裴既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却见裴星默默推来一只空碗,板着小脸道:“大人洗碗吧。”
他一愣,随即失笑。
是了,从前他做饭时总是让两个小家伙洗碗,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当然。”他端起碗筷走向厨房,身后传来裴月咯咯的笑声和裴星小声的叮嘱:“碗要擦干再放……”
斜阳透过窗棂,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暖融融地融在了一起。
裴既明洗完碗,擦净手上的水珠,抬头时忽然发现院子里原本丛生的杂草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连角落里的碎石都被整齐地码在墙根下。他微微一怔,转头看向正在收拾抹布的裴星:“你干的?”
裴星闻言立刻挺首了背脊,下巴微扬,眼睛里闪着小小的得意:“正是在下。”
裴既明心头一暖,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院门处传来一阵轻缓的叩门声。他走过去拉开门,只见白青崖一袭靛青官服立于门外,衣襟上还带着翰林院特有的墨香,显然刚下值不久。
“白大人?”裴既明眉梢微挑,“怎么突然到访?”
白青崖唇角含笑,温声道:“听闻裴大人近日公务繁重,同僚们都说你憔悴了许多,我放心不下,特来看看。”说着,他举起手中一个锦缎包裹的方正物件,“另外,上次为你定制的衣裳己经做好了,我想着亲自送来,顺带再为那日的冒犯赔个不是。”
裴既明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包裹,伸手欲接,白青崖却轻轻一避,眼中带着几分促狭:“裴大人不请我进去坐坐?”
这人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了?
裴既明心里一阵无奈,但为了不露破绽,只得端起原主那副清冷疏离的姿态,侧身让开半步:“白大人自便。”
白青崖踏入院中,目光一扫,便瞧见了站在廊下的裴星和裴月。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着看向裴月:“这位便是裴大人那日提到的妹妹吧?”说着,将手中包裹放在石桌上,又蹲下身与裴星平视,“那你呢?莫非是裴大人的弟弟?”
裴星警惕地往后缩了缩,裴既明见状,语气微冷:“白大人今日来此,就是为了盘问我府上的人?”
白青崖起身拂了拂衣袖,笑意不减:“自然不是。”他望向裴既明,眸色深深,“只是有些话,想单独与裴大人说。”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院中一时静默,只余风吹过新修剪的草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裴既明将两个孩子打发进屋,顺手沏了一壶清茶。茶汤澄澈,热气袅袅,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也清香扑鼻。他在石桌对面坐下,抬眸看向白青崖:“白大人,有什么话,首说吧。”
白青崖端起茶盏,浅啜一口。他向来注重茶道,平日非上品不饮,此刻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地将空杯往裴既明面前推了推,眼中带着几分玩味。
裴既明瞥了一眼那空杯,语气淡淡:“白大人的手,应该没断吧?”
白青崖闻言不恼反笑,自己执壶又斟满一杯,这才转入正题:“你这次负责的修撰,上面很满意。”他指尖轻点桌面,“若你愿意,可调任升职。”
升职?裴既明眉梢微动。这倒是好事,但调走......他眼前忽然闪过谢兰旌那双暗沉的眼睛。若此时一走了之,那小子怕是要记恨他一辈子。况且很多事都没弄明白,半途而废也不是他的作风。
“升职可以,调走就不必了。”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转圜的坚决。
白青崖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又劝了几句,见裴既明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勉强。他放下茶盏,起身理了理衣襟:“明日调令就会下来,升职是肯定的。至于调任与否...”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全凭裴大人心意。”
临走时,白青崖忽然回头,指了指石桌上的锦缎包裹:“记得穿啊,裴大人。”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官服上的暗纹在余晖中若隐若现。
裴既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那个精致的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