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洛夏摔死了
这里是二十一世纪五十年代。
风裹挟着咸涩的海雾,轻轻叩打着洛夏栖居的海边酒店小屋。
洛夏静静仰卧在雕花檀木床上,恍若坠入永恒梦境的睡美人,悄悄驾鹤西去。
银白如雪的发丝如流云般铺展在丝绸枕巾上,虽历经九十五载春秋,依旧保有柔和的光泽。施了薄粉的面庞安详而宁静,圆润的轮廓里,仍能窥见往昔绝代风华的残影,灵动的眉眼间,似有未诉说尽的故事在流转。岁月于她眼角眉梢镌刻的细纹,恰似古树年轮,为她增添了几分时光淬炼出的独特韵味。
深沉浓郁的枣红色床单,如同一抹凝固的晚霞,铺陈在床榻之上。丝绸质地泛着温润的光泽,华贵而典雅,为这原本因死亡而略显冰冷的空间,注入了丝丝缕缕的暖意。
身材高挑的美女机器人糖糖,身着银灰色流线型机械外甲,镜面材质的表面倒映着屋内昏暗的灯光。她精准而轻柔地抬起泛着冷光的机械手臂,将枣红色被单缓缓拉起,动作细腻得如同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轻柔地覆盖在洛夏老人身上,仿佛为其披上一层温暖的薄纱。
随后,糖糖垂首伫立在床边,晶蓝色的仿生瞳孔黯淡下来,机械胸腔中模拟出绵长的叹息声,竟似在为逝者默哀。
“倒像是个真正懂得悲伤的生命体。”
蓝心也双臂下垂,只是黑曜石般的眼眸紧紧盯着糖糖的一举一动。当看到机器人面部仿生皮肤细腻地皱起,勾勒出悲戚的神情时,她不禁喃喃自语,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糖糖,你真的感到难过吗?”蓝心微微俯身,目光与糖糖平齐。
糖糖机械地转动脖颈,镜面般的双眸映出蓝心疑惑的面容:“蓝心总监,面对生命的消逝,您难道不会感到悲伤吗?”
蓝心神色骤变,语气中带着惊讶:“贾理事这次给你更新了什么特殊程序?”
糖糖攥紧金属拳头,关节处发出轻微的齿轮咬合声:“或许是添加了情感模拟升级模块吧。您呢,此刻感觉如何?”
蓝心无奈地摊开双手,苦笑道:“我竟觉得,你的情感表达比我还要丰富。”
“情感表达?这是新的指令参数吗?”糖糖歪头,机械模仿着蓝心耸肩的动作,关节处闪烁着幽蓝的电流。
蓝心轻叹一声,转身开始打量这间承载着洛夏无数回忆的房间。西壁皆饰以枣红色的木质纹理,低调中彰显着奢华。
角落处,一架乌木钢琴静静伫立,琴身光亮如镜,倒映着窗外摇曳的天际。窗边的电脑书桌线条简约流畅,半圆弧形的全息显示屏上,一朵虚拟的红玫瑰正缓缓绽放,花瓣上甚至能看清晶莹的露珠特效。落地窗前,那把镶嵌着超导金属丝线的摇摇椅,在感应到有人靠近时,微微震颤着发出柔和的蓝光。
蓝心的目光重新落回床上的洛夏,语气中满是怅惘:“原以为您能亲眼见证世纪更迭,唉……”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昨夜前来探望时,老人还精神矍铄地弹奏着肖邦的夜曲,手指在琴键上灵动跳跃,哪里有半点大限将至的模样?
“再也听不到那令人陶醉的琴声了。”蓝心望着钢琴,心中满是遗憾。她忽然意识到,洛夏早己成为这家海滨酒店的灵魂,是每位住客心中温暖的存在。如今,这抹温暖却永远消逝了。
她缓缓走向落地窗,窗外,无垠的海面在太阳光的映照下,化作一片流动的金色绸缎。火红的日出悬于海天交界处,将海水染成深浅不一的橘红色。层层叠叠的浪花追逐着涌向岸边,撞碎在礁石上,迸溅出细碎的珍珠般的水花。如此壮丽的美景,此刻却与屋内的哀伤氛围格格不入。
蓝心忽而有些恍惚,自己的情绪竟在这美景的冲击下,短暂地偏离了悲伤的轨道,这让她不禁心生愧疚。
“走吧。”
蓝心定了定神,朝门口走去。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门把的瞬间,一阵空灵婉转的钢琴声骤然响起。那是洛夏最爱的《心河》,音符如清泉般流淌而出,在空气中编织出一幅如梦似幻的画卷。
蓝心如遭雷击,猛地转身。只见窗边的摇摇椅正有节奏地轻轻晃动,金属支架与地面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架无人触碰的钢琴,黑白琴键正此起彼伏地跳动,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演绎着最后的绝唱。
蓝心惊恐地看向洛夏的遗体,见老人依旧安静地躺着,面色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梦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蓝心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数诡异的猜想在脑海中闪过。她不敢再多做停留,转身夺门而出,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慌乱。
而糖糖却伫立原地,仿生瞳孔中数据流疯狂闪烁。她静静地凝视着那架自动弹奏的钢琴,机械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按,似在模仿着洛夏生前弹奏的姿态。
与此同时,时光回溯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一个炽热午后。火红的阳光透过老槐树繁茂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群七八岁——八九岁的孩童围聚在树下,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树下,小小的洛夏仰面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双眼紧闭,额角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在黄土上晕染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红梅。
“不好了,流血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尖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洛夏从树上摔下来了!”另一个男孩跟着惊呼,声音颤抖不己。
“她……她不会死了吧?”一个胆小的孩子躲在同伴身后,声音几不可闻。
“洛夏摔死了!”恐惧如瘟疫般迅速蔓延,孩子们顿时乱作一团,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关键时刻,人群中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孩挺身而出。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去叫大人!你们守着洛夏!”说完,他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家属院,边跑边声嘶力竭地呼喊:“快来人啊!洛夏从树上摔下来了,流了好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