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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之须发皆张，如同愤怒的雄狮，他身上的铠甲也沾染着血迹，手中紧握着一柄还在滴血的长刀。
他脚下，陈平之被两名魁梧的亲兵死死反剪着双臂，膝盖重重地跪在冰冷的石阶上。
陈平之的金甲破碎，头盔被打落，额角淌着血，脸上交织着不甘、怨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死死瞪着自己的亲弟弟。
“陛下！”
陈安之看到王良策马而来，立刻单膝跪地，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颤抖，“逆贼钱诚、陈平之，及其党羽众人，己被臣拿下！听候陛下发落！”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恳求，“臣…斗胆！逆首陈平之，乃臣之胞兄…其罪当诛！然…臣恳请陛下，念其昔日微功，念及…念及陈家…留其全尸！”
说到最后，这位刚毅的老将声音竟有些哽咽，重重地将头磕在染血的石阶上。
亲手擒拿自己的兄长，这份痛苦和挣扎，外人难以想象。
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喘息。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王良身上，等待着他最终的裁决。
钱怡也停止了哭喊，抬起泪眼，绝望而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地望着他。
王良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囚徒：失魂落魄的钱诚，怨毒疯狂的陈平之，还有那些面无人色的附逆者。
最后，他的目光在钱怡那张布满泪痕的苍白小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在陈安之那低垂的、带着巨大痛苦和恳求的头上掠过。
他沉默着。
时间仿佛凝固。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终于，王良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铁般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
“朕，不杀你们！”
短短五个字，如同惊雷炸响！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阶下的囚徒和跪地的陈安之，以及泪眼婆娑的钱怡。
不杀？谋逆大罪，弑君矫诏，罪不容诛！新皇登基，正是立威之时，岂有不杀之理？
王良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掠过陈平之那瞬间错愕继而涌起扭曲希望的脸，掠过钱诚茫然无措的眼神，最后定格在紫宸殿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门之上。
“钱诚！”王良的声音毫无波澜，“尔父钱阜，祸国巨奸，其罪滔天，死有余辜，但是先帝还是宽恕了他。尔本驸马，受国厚恩，不思报效，反为陈平之所惑，僭越帝位，罪在不赦！然…念尔受人挟持，身不由己，且长公主血脉，与朕尚有婚约之系……”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钱怡，后者身体猛地一颤。
“朕，削尔帝号，废为庶人！”王良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寒冰，“念及长公主遗泽，特赐尔‘顺义侯’，赐居京城‘静思园’，无旨不得擅离！闭门思过，以终天年！”
“顺义侯”，一个虚爵，“静思园”，软禁终身！
钱诚在地，眼中一片死灰，但劫后余生的庆幸却又奇异地浮现出来，因为他知道能活命，己是万幸！
王良的目光转向陈平之，那眼神瞬间变得如同看待一件冰冷的死物：“陈平之！”
陈平之猛地抬起头，怨毒地瞪着王良，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尔世受皇恩，位极人臣，执掌宫禁，本为社稷干城！”王良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带着刺骨的寒意，“然尔狼子野心，不思报国，竟敢谋害先帝，矫诏篡位，拥立伪帝！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凌迟处死，夷灭三族，亦不足赎尔罪之万一！”
陈平之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鬼，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中终于露出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夷三族！
“然！”王良话锋一转，冰冷的目光投向跪在一旁、身体紧绷的陈安之，“念尔弟陈安之北伐一战，忠勇可嘉，于燕云血战有功，更于今日拨乱反正，亲手擒拿逆首，其功甚伟！朕亦不忍见忠臣亲族尽戮，寒天下将士之心！”
陈安之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希冀和感激。
“故…”王良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握一切的冷漠，“朕特开天恩！免尔夷族之刑！削尔所有官职爵位，废为庶人！赐尔‘定安伯’虚爵，与‘顺义侯’同居于静思园！非死不得出！”
同样是废为庶人，同样是虚爵，同样是终身软禁！但与钱诚的“顺义”不同，给陈平之的爵号是“定安”，其中蕴含的警告与讽刺，不言而喻！
陈平之死死地瞪着王良，又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陈安之，眼中充满了被至亲彻底背叛和出卖的疯狂怨毒，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萎顿下去，被士兵死死按住。
王良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其余几个面如土色的附逆者：“尔等从逆，罪当斩首！念尔等或受裹挟，或职位卑微，死罪可免！削职夺爵，流放岭南瘴疠之地！遇赦不赦！”
处置完毕，干净利落，恩威并施。
杀伐决断中，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冰冷彻骨的政治智慧。
他既立了威，又全了与钱怡那份名存实亡的婚约情分，更牢牢抓住了陈安之这颗棋子，安抚了众多与陈家盘根错节的军中势力，甚至给天下人展示了一种“仁君”的姿态——虽然这“仁”的背后，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漫长囚禁。
“带下去！”王良挥了挥手，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
士兵们如狼似虎地将的钱诚、怨毒挣扎的陈平之，以及瘫倒一片的附逆者拖了下去。
钱怡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父亲被拖走的背影，身体晃了晃，巨大的情绪冲击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劫后余生？是的，父亲活下来了。
但“顺义侯”，静思园，终身软禁…这活着，又与死了何异？
她看着马背上那个男人，那个她曾有过朦胧情愫的未婚夫，如今主宰生死的帝王，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恨，是怨，还是…一丝微弱的、不该有的感激？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片冰冷的麻木和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