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那场看似云淡风轻的品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余波在沈知微心底久久震荡。宸妃那双古井深潭般的眼眸,那看似随意抛出的“太庙西南角”的试探,都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带来挥之不去的寒意。回到缀霞轩,她面上依旧维持着惯常的温顺沉静,心弦却绷紧到了极致。淑妃的刁难是明枪,尚可防备;宸妃的静水深流,才是真正致命的暗箭。
她深知,宸妃赠予的那枚暗藏“坤位藏龙”密文的冰魄凝脂玉玦,是烫手的山芋,更是悬顶的利剑。此物关乎前朝秘辛,关乎失踪玉玺,一旦暴露,便是灭顶之灾。因此,自慈安宫归来后,她便寻了个最稳妥的法子——将那枚玉玦用几层柔软的素绢仔细包裹,藏匿于妆奁最底层一个极其隐秘的、带有精巧机括的暗格之中。那暗格是她入宫前,父亲沈万川特意请江南巧匠为她打造的首饰匣所附带,寻常人绝难发现。她甚至刻意在暗格上方的妆奁空间里,放了些不值钱但看着体面的珠花绒花,作为掩护。
原以为如此小心,万无一失。
然而,平静仅仅维持了不到三日。
这日午后,沈知微带着映雪去了一趟尚宫局,为即将到来的初夏挑选些新制的轻薄衣料。在淑妃的刻意“关照”下,内务府送来的份例衣料不是颜色老气便是质地粗劣,她只能亲自去尚宫局挑选些素净合用的。主仆二人回到缀霞轩时,己是日影西斜。
推开殿门,一股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感扑面而来。
殿内似乎并无明显变化。桌椅板凳依旧在原位,窗明几净,甚至她临走前随手放在案头的那卷书,都还摊开着放在那里。然而,沈知微的脚步却在门槛处猛地顿住!一种源自骨子里的首觉警报瞬间拉响!
太安静了!那两个新分派来、总是眼神飘忽、做事笨拙的粗使宫女,此刻竟不见踪影!空气中,除了熟悉的苏合香气息,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淡、极陌生的冷冽香气,如同雪后松针的气息,转瞬即逝,若非她五感敏锐,几乎无法捕捉。
“映雪,”沈知微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丝紧绷,“去看看那两个宫女在不在后院。”
映雪不明所以,应了一声便匆匆往后院跑去。
沈知微则快步走向内室,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表面看来,一切如常。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梳妆台上那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妆奁上。
心,猛地沉了下去。
妆奁似乎……被移动过!
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偏移,与她临走前记忆中的位置差了分毫,但沈知微对自己的东西摆放有着近乎苛刻的记忆。她屏住呼吸,快步上前,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打开了妆奁的盖子。
映入眼帘的是上层那些用作掩护的普通珠花绒花,看似毫无异样。沈知微的心跳却越来越快,她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珠花,手指摸索到妆奁内壁一个极其隐蔽的凸起,用特定的力道按了下去。
“咔哒”一声轻响。
妆奁底部那块看似严丝合缝的底板,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下方的暗格!
暗格里,空空如也!
那几层包裹着玉玦的素绢,连同里面那枚冰凉的、承载着惊天秘密的玉玦,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沈知微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死死盯着那空荡荡的暗格,指尖冰凉刺骨。
“美人!”映雪惊慌失措地跑进来,“那两个宫女……都不在后院!奴婢问了守门的太监,说……说她们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过,后来又……又不知去哪儿了!”
果然!
沈知微猛地转身,脸色在暮色中显得异常苍白。她强压住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冷得如同淬了冰:“立刻封锁殿门!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缀霞轩!包括那两个宫女,若她们回来,立刻拿下!”
“是!是!”映雪从未见过沈知微如此冷厉的神色,吓得一个激灵,慌忙跑出去传令。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玉玦失窃!目标如此明确!对方显然知道玉玦的存在,并且精准地找到了这个隐秘的暗格!是谁?宸妃?她在试探之后,终于决定收回这枚可能暴露她身份的“饵”?还是……荣亲王萧珩?那晚太庙宫墙下冰冷的警告犹在耳边,他一首在暗中监视?抑或是……淑妃?她虽可能不知玉玦具体为何物,但只要能给她沈知微添堵,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无数个念头疯狂冲撞。沈知微不再犹豫,立刻开始在殿内进行最细致的搜查。她相信,对方能在她离开的短短时间内潜入、精准找到暗格、盗走玉玦,行动必定迅捷,但也极有可能留下蛛丝马迹!尤其是……那丝转瞬即逝的陌生冷香!
她点燃了更多的灯烛,将内室照得亮如白昼。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地面、窗棂、桌椅、帐幔……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小的痕迹。
没有脚印。
没有明显的翻动痕迹。
窗栓完好,门锁也没有被破坏的迹象。
对方显然是个极其谨慎且经验丰富的老手!
沈知微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难道真的无迹可寻?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目光扫过梳妆台附近的地面时,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与深色金砖融为一体的暗褐色粉末,引起了她的注意!那粉末极其细小,散落在妆奁下方的阴影里,若非灯火通明且她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沈知微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沾起一点粉末,凑到鼻尖。
一股极其清冽、冷傲、带着雪松和某种奇异药草混合的香气,瞬间钻入鼻腔!正是她进门时捕捉到的那一丝转瞬即逝的陌生冷香!这粉末,显然是对方在行动中,衣物或是携带之物上不经意间遗落的香料碎屑!
沈知微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立刻找来一张干净的白纸,将地上散落的、以及妆奁边缘可能残留的所有同色粉末,极其小心地收集起来,包好。这,或许就是唯一的线索!
她看着纸包中那点微不足道的粉末,眼神冰冷如刀。对方盗走玉玦,是警告?是嫁祸?还是……想利用这枚玉玦做更大的文章?无论目的为何,这无声的闯入,这精准的盗窃,都如同在她心口狠狠剜了一刀,宣告着平静的彻底终结。
缀霞轩的殿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世界。殿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比夜色更浓重的阴冷和杀机。沈知微攥紧了那个装着香料粉末的小纸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枚消失的玉玦,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沉沉地压在了缀霞轩的上空,也压在了她紧绷的神经之上。
她必须知道,这缕冷冽的异香,究竟来自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