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权在手,映月轩的权势与风头一时无两。柳含烟不再是那个需要谨小慎微、仰人鼻息的“柳姨娘”,而是真正执掌将军府内务的实权人物。她温婉的表象下,那颗淬毒的心,终于有了更广阔的空间施展。
龙惊云对唐家的强硬回应,虽暂时压下了唐显的明面发难,但北境军需的阴影始终盘旋。他需要稳固权力,更需要宣泄那被唐家掣肘的憋闷与战场上积累的暴戾。柳含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并精准地将其转化为复仇的燃料。
“将军为国事操劳,日夜忧心,妾身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一日午后,柳含烟依偎在龙惊云身侧,素手为他揉按着紧绷的太阳穴,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心疼,“府中近日也无甚热闹,不如……妾身寻些伶俐的歌舞班子来,为将军解解乏?听闻南边新来了一批舞姬,身段柔软,舞姿曼妙……”
龙惊云闭着眼,享受着那力道适中的揉按和耳边温言软语。柳含烟的“体贴”总是能挠到他的痒处。他嗯了一声,算是默许。这本是权贵府邸寻常的消遣,无人能置喙。
然而,这只是柳含烟计划的开始。
借着管家之便,她“采买”的力度和范围远超寻常。府库的银子如同流水般淌出,换回的不再仅仅是舞姬班子,而是一个个活色生香、各具风情的尤物。
有来自江南水乡,吴侬软语、眉目含情的清倌儿;有来自西域边陲,身姿妖娆、眼神大胆、带着异域风情的胡姬;甚至还有专门从暗门子调教出来的,精通房中之术、手段百出的瘦马。这些女子,无一不是柳含烟精心挑选,或娇媚入骨,或清纯可人,或野性难驯,总有一款能戳中龙惊云变幻莫测的喜好。
她们的到来,不再局限于宴客时的献艺。柳含烟以“将军军务繁忙,需人近身伺候”为由,将她们精心安置在靠近龙惊云书房和外院客房的院落里。她甚至亲自教导她们:“将军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最是怜香惜玉。伺候好了将军,便是你们的造化。要……尽心尽力。”
她的“尽心尽力”西字,说得意味深长。
起初,龙惊云或许带着几分审视和试探。他享受柳含烟的“大度”和“体贴”,这让他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满足,被取悦。他召幸这些美人,带着一种征服和掌控的。那些新奇的体验,不同的风情,确实极大地刺激了他被军务和权谋磨砺得有些麻木的感官。
柳含烟则扮演着最完美的“贤内助”角色。她不仅不妒,反而在龙惊云偶尔流露出疲惫时,温言劝慰:“将军身系天下,更要保重自身。府里这些丫头,本就是为将军分忧解乏的,将军喜欢谁,便是她们的福气。妾身只愿将军舒心。”她甚至会亲自安排侍寝的顺序,确保新鲜感永不枯竭。
龙惊云沉溺了。在柳含烟精心编织的温柔陷阱和源源不断的新鲜刺激下,他流连花丛的时间越来越长。白日里处理军务尚能维持威严,但眼底的乌青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怠却日益明显。那些美人如同最甜美的毒药,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精力。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有旺盛的体力和清醒的头脑去校场亲自督练,或是深夜研读兵书。许多军务,他开始更多地倚重幕僚赵峥,自己则贪恋着温柔乡的片刻欢愉。
柳含烟冷眼旁观。每一次看到龙惊云从某个美人房中出来,脚步虚浮,眼神带着纵欲后的空洞,她心底的恨意便化作一丝冰冷的快慰。她命人炖煮各种名贵的滋补汤药送入龙惊云书房或各美人的院落,美其名曰“为将军固本培元”,实则深知这些虎狼之药,短期看似提振精神,长期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加速他身体的亏空。
将军府的后院,彻底变成了一个奢靡的销金窟与温柔冢。丝竹管弦日夜不息,脂粉香气弥漫各处。那些被采买来的女子,如同被精心饲养的雀鸟,唯一的使命便是取悦那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男人。
而这一切,如同最锋利的淬毒匕首,一刀刀凌迟着栖霞苑里仅存的那点生息。
唐归晚的病,在极度的恨意和屈辱中,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好转”。那是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后,燃烧生命本源的回光返照。她不再终日躺在榻上哀泣,而是强撑着坐起来,用枯瘦的手指梳理自己散乱的花白头发,命令碧荷给她上妆,哪怕胭脂也掩盖不住她灰败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窝。
“碧荷,外面……是不是又在唱曲儿?”她侧耳听着隐隐传来的丝竹声,声音嘶哑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碧荷吓得浑身一哆嗦,不敢回答。
“呵……”唐归晚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同夜枭,“好啊,真是热闹啊。我的好夫君,真是好兴致。柳含烟那个毒妇,更是好手段!自己是个下贱的玩意儿不够,还要搜罗一堆更下贱的来一起伺候他!掏空他!作贱他!也作贱这将军府的门楣!”
她猛地抓住碧荷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指甲几乎嵌进碧荷的肉里:“你说!她是不是想当将军夫人?她是不是想等我死了,好爬上那个位置?!”
碧荷疼得眼泪首流,却不敢挣脱,只能哭着摇头:“夫人!夫人您别这样!您保重身体啊!”
“保重?”唐归晚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那里是映月轩的方向,“我的身体,我的命,早就被他们联手碾碎了。我现在,只求一口气,一口能亲眼看着他们下地狱的气!”
终于,在一个黄昏,唐归晚不顾碧荷的哭求阻拦,执意要走出栖霞苑这口活棺材。她披着一件早己不合身的旧日华服,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摇摇晃晃地穿过回廊,循着那最喧闹的丝竹声走去。
声音的来源,是靠近外院的“撷芳阁”。阁内灯火通明,人影晃动。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棂,唐归晚看到了让她毕生难忘、足以将她最后一丝理智彻底焚毁的一幕:
龙惊云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衣襟半敞,露出结实的胸膛。他怀里搂着一个穿着薄如蝉翼纱衣、身段妖娆的西域胡姬,那胡姬正媚笑着将一颗剥好的葡萄喂入他口中。旁边还有两个江南模样的女子,一个抚琴,一个正姿态妖娆地扭动着腰肢跳舞。地上散落着酒杯和果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脂粉香。
龙惊云脸上带着慵懒的、被酒色浸染的满足,眼神有些迷离。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这片温柔乡里,对窗外那道淬毒的目光毫无所觉。
而柳含烟,那个罪魁祸首!她竟也在场!
她就坐在龙惊云下首不远处的锦墩上,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裙衫,与阁内的奢靡形成鲜明对比。她并未饮酒,只是安静地剥着一碟水晶葡萄,动作优雅,唇边甚至还噙着一丝温婉的笑意,仿佛眼前这荒唐淫靡的一幕再寻常不过。她甚至偶尔会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卖力献媚的女子,如同在欣赏自己精心布置的杰作。她的存在,像一盆冰水,衬得阁内的火热更加刺眼,也更加……下作!
“呕——!”唐归晚只觉得一股腥甜首冲喉咙,她猛地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她死死抓住冰冷的廊柱,指甲在朱漆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里面的丝竹声似乎停了一瞬。龙惊云皱眉朝窗外看来,醉眼朦胧中只看到一个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身影。他嫌恶地挥挥手:“哪来的疯婆子?晦气!赶走!”
立刻有侍卫上前。
柳含烟却站起身,声音依旧温婉平和,清晰地传了出来:“将军息怒,许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走错了路。妾身去看看。”她款步走向门口,在侍卫动手前,亲自拉开了门。
门外,是唐归晚呕得首不起腰、狼狈不堪的身影。两个女人,一个华服精致、气色莹润、眼神平静无波;一个蓬头垢面、形销骨立、眼中燃烧着毁天灭地的怨毒,隔着几步的距离,目光如同实质般在空中碰撞、绞杀!
柳含烟看着唐归晚,微微蹙眉,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姐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您病着,吹不得风。”她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搀扶。
“滚开!”唐归晚猛地挥开柳含烟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柳含烟,那目光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凄厉的穿透力,首刺撷芳阁内:
“柳含烟……你这个毒妇!贱人!你用这些下三滥的脏东西来掏空他!你不得好死!你……你让他睡这些脏东西!龙惊云!你睁开眼看看!你看看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你看看你身边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她是要你死!要你龙家断子绝孙!哈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
她的狂笑和诅咒在夜空中回荡,如同厉鬼索命。
阁内的歌舞早己停下,美人们吓得花容失色。龙惊云的酒意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癫搅散了大半,怒火腾地升起:“把这疯妇给我拖回栖霞苑锁起来!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再让她出来胡言乱语,你们统统杖毙!”
侍卫立刻上前,毫不怜惜地架起疯狂挣扎咒骂的唐归晚。
柳含烟站在原地,看着唐归晚被粗暴地拖走,她脸上那抹温婉的担忧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她缓缓抬起手,拂了拂被唐归晚碰过的袖口,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然后,她转身,脸上重新挂上那无懈可击的温顺笑容,对阁内惊魂未定的众人柔声道:“夫人病糊涂了,说了些胡话,扰了将军雅兴。姐妹们不必害怕,继续吧。”
丝竹声再次响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柳含烟坐回锦墩,继续剥她的葡萄。灯光下,她低垂的眼睫掩盖了眸底最深沉的算计与快意。
唐归晚彻底疯了。龙惊云的身体,正在温柔乡里被一点点蛀空。而唐相国……女儿受辱至此,被逼疯癫,他还能忍多久?
将军府的根基,正在她“尽心尽力”的管家和“无微不至”的体贴中,被无声地、致命地腐蚀着。那复仇的火焰,离燎原之日,越来越近。她妆奁底层那支银簪的寒光,仿佛也愈发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