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承天门的铜狮还沾着晨露时,阿史娜己在宫娥的搀扶下下了步辇。
她穿一身月白锦缎,裙裾绣着北蛮特有的狼头图腾,发间插着支珊瑚步摇,每走一步,珠玉便撞出细碎的响。可那双藏在珠帘后的眼睛,却比草原上的狼更冷——她望着朱红宫门上“大昭”二字,喉间泛起铁锈味。
“公主,请。”尚宫局的女官捧着金漆木匣迎上来,“陛下赐您的妆奁,都在这里了。”
阿史娜接过匣子,指尖触到匣底的硬物——是块羊脂玉牌,刻着“镇北”二字。她瞳孔骤缩,想起临行前呼延拓的话:“把这牌子交给大昭皇帝,他会明白。”可此刻望着木匣里珠光宝气的金钗、步摇,她只觉恶心——这些物件,哪一件不是北蛮百姓的血汗钱换的?
“公主?”女官的声音带着试探,“陛下在宣政殿等您呢。”
阿史娜垂眸,用帕子掩住嘴角的冷笑。她知道,大昭皇帝赵煊正等着看她的“柔弱”——呼延拓要她以“和亲公主”之姿,探一探大昭对北疆的虚实;而她,要在这金笼里,把大昭的底裤都摸个干净。
宣政殿的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时,赵煊正伏在案前批奏折。他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阿史娜公主远道而来,辛苦了。”
“陛下。”阿史娜跪下行礼,发间的珊瑚步摇晃得人眼晕,“北蛮虽远,却知大昭‘礼义之邦’。小女不才,愿为两国邦交尽绵薄之力。”
赵煊放下朱笔,抬眼打量她。这姑娘生得极美,眼尾一点朱砂痣,像滴凝固的血。可那双眼,却像草原上的深潭,藏着他看不懂的东西。
“公主请起。”他指了指案上的茶盏,“尝尝这顾渚紫笋,是大昭今年的贡茶。”
阿史娜捧起茶盏,指尖在盏沿轻轻一叩——这是北蛮贵族的暗号,意为“有异”。她垂眸吹开浮叶,轻声道:“陛下可知,北蛮的狼,最怕的不是刀枪?”
赵煊的指节在龙案上轻叩两下:“哦?”
“怕的是……”阿史娜抬眼,目光扫过殿外的梧桐,“怕的是有人把刀,藏在胭脂里。”
殿内霎时静了。赵煊的目光落在她鬓间的珊瑚步摇上——那步摇的珊瑚,颜色红得像凝固的血。他突然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密报:“北蛮右贤王暗中联络漠南诸部,疑有异动。”
“公主说笑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大昭与北蛮,向来以和为贵。”
阿史娜笑了,笑得像朵开在冰面的花:“陛下若真以和为贵,为何要在雁门关增兵?为何要派李昭去查漠南盐道?”她的指尖划过茶盏边缘,“小女在草原长大,最会看云识天气——雁门关的云,最近总往南边飘。”
赵煊的瞳孔微缩。他记得李昭昨日的密报:“漠南盐道近日有北蛮商队频繁往来,疑似运送军粮。”此刻听阿史娜提起“云往南飘”,他突然明白——这姑娘不是来和亲的,是来递刀的。
“公主果然慧心。”他将茶盏推过去,“大昭的云,从来都是往百姓心里飘的。”他指了指案头的《河防策》,“李昭正在修运河,等通了,北蛮的牧民也能喝上江南的米酒。”
阿史娜的指甲掐进掌心。她知道,赵煊在说谎——运河根本没通到漠南,李昭的密报里写得清楚:“漠南盐道被北蛮细作控制,盐商不敢过界。”可她不能拆穿,至少现在不能。
“陛下仁厚。”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小女今日方知,大昭的茶,比草原的马奶酒更暖。”
退殿时,赵煊望着她的背影,摸了摸腰间的龙纹玉玦。玉玦里嵌着半块虎符,与阿史娜步摇里的珊瑚,颜色竟有几分相似。他突然笑了——这姑娘,倒像匹藏在锦缎里的狼。
而阿史娜踩着宫娥的裙角往椒房殿走时,袖中紧攥着块碎布。那是她方才跪下时,从赵煊龙袍上扯下的线头——暗红色,染着朱砂,像极了北蛮狼首旗的颜色。
她望着宫墙上晃动的日影,想起呼延拓临行前的话:“若大昭真有异心,便把这线头交给漠南的细作。”此刻,她的目光掠过宣政殿的飞檐,落在远处正在校阅玄甲卫的陈骁身上——他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把悬在北蛮头顶的剑。
“阿姊。”她对着空气轻声说,“你看,这大昭的胭脂,比草原的红柳还艳。”
风卷着花香扑来,阿史娜摸了摸鬓间的珊瑚步摇。那珊瑚红得像血,可她知道,真正的血,还在草原的深处流着。而她,不过是这盘棋里的一颗棋子——只不过,这颗棋子,想自己走。
暮色漫进椒房殿时,阿史娜摊开掌心。那块碎布上,沾着她方才蹭到的茶渍,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蓝——那是大昭新制的“密写墨”,遇水即显字。
她蘸了蘸茶水,在碎布上写下:“雁门关,云向南;盐道阻,狼欲燃。”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阿史娜望着月亮,想起草原上的狼嚎。她知道,这封信,会在今夜被送到漠南的狼首旗下。而她,只需在这金笼里,继续扮演好“和亲公主”的角色——毕竟,狼要吃羊,总得先装成温顺的模样。
而在千里外的雁门关,李昭正捏着从盐道截获的密信。信上的狼头印记,与阿史娜步摇里的珊瑚,颜色分毫不差。他望着关外的雪山,突然笑了——这匹藏在锦缎里的狼,终于露出爪牙了。
而他,等的就是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