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字塔深处隔绝了所有外界的喧嚣和血腥。
慕兰站在一片难以想象的奇异空间内。脚下是由最纯粹的水晶铺就的回廊,清澈透明,映出她疲惫而震惊的脸。她的每一步落下,都会在被踩中的水晶地板上荡开一片柔和的涟漪。伴随着涟漪,一株株形态奇异、通体散发出柔和的浅绿光芒的蕨类植物瞬间破晶而出,舒展着晶莹的叶片,散发着蓬勃到极致的生命气息,仿佛在无声地欢唱着她的脚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新味道,混杂着雨后森林最深处泥土的芬芳和生命萌芽的甜香。
一个宏大、庄严、带着某种古老蛇类独特韵律的声音首接在她脑海深处轰鸣。每一个音节都像巨大的古钟锤动心灵:“凡人……证明你有资格……”声音如浪涛般层叠回响,“……承载延续……新纪元文明的……星火……”
慕兰眼前的景象如同水面般荡漾融化。再清晰时,她站在一片破败城市的残骸之上!熟悉的尖啸撕裂空气!锈蚀的巨大阴影在头顶天空盘旋!尖锐的骨刺刺破云层!——这正是记录影像中,毁灭“锈蚀之心”的终极战役!异种尖啸撕开铅灰色的低垂雨幕,庞大扭曲的机械肢体裹挟着暗红的锈蚀流光,轰鸣着碾过早己沦为废墟的街道!
“不!”慕兰的意识在尖叫!那是她的父母消失的战场!幻象如此真实!一只长着三只锋利骨爪的金属巨足轰然踩向下方一处摇摇欲坠的建筑!建筑下方,分明有几个缩在断墙后的平民轮廓!尖叫声刺耳恐惧!
金光!没有思考,纯粹源自意志!身体先于意识行动!慕兰的金色瞳孔瞬间变成两团燃烧的熔金!温暖却磅礴的力量如同太阳爆发般从她双手中喷涌!不是攻击,没有攻击!凝成实质的金色光幕以超越速度的概念,瞬间出现在那落下的巨足与废墟掩体之间!
轰!!!
恐怖的踩踏轰鸣被阻隔在金色的光幕之外!光幕剧烈震荡,但终究没有破碎!被庇护在废墟下的幸存者,毫发无伤!慕兰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她双臂之上,震得她眼前发黑,一口甜腥涌上喉咙。她死死支撑着那片庇护生命的金光,金色的汗水顺着鬓角滚落。不是为了攻击和毁灭,而是为了守护生命!那一瞬间,她明白了这道试炼的真正意义!
她向前迈步,身影穿过了这处战场幻境。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下一个更加绝望的守护场景等待着她。她咬着牙,踏入漫天流火的轰炸废墟……
塔顶的祭坛不再冰冷遥远。慕兰终于站在了那尊由整块毫无瑕疵、流溢着内蕴生机的翠绿色泽的玉石雕琢而成的羽蛇神像之前。巨大的羽翼在雕像背后展开,仿佛有生命般轻轻颤动,金色的光辉如最细密珍贵的粉尘,不断从羽翼的边缘洒落,在神像下方氤氲出一池流动的金色光辉。纯粹的生命气息浓郁到几近固态。神像的头部微微低垂,两只眼睛似乎由两颗巨大的绿色星辰雕琢而成,蕴含着宇宙深邃的宁静。
一种源自血脉的吸引,一种渺小面对至高的敬畏,一种无法拒绝的呼唤。慕兰颤抖着,慢慢伸出手,用尽最后的力量和虔诚,向着那圣洁不可亵渎的翡翠羽蛇神像触碰而去。
指尖与冰冷玉质神像接触的刹那——
慕兰的意识如同被一颗超新星彻底引爆!她眼前的光影瞬间碎裂!浩瀚到无法以言语形容的生命规则洪流如同整个银河决堤,轰然冲入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丝精神力!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浮空而起,额头中央的绿色凭证印记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复杂、精美、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与祭坛上羽蛇雕像遥相呼应的翠绿色蛇形烙印!
时间、空间感彻底破碎。在无边无际、足以将凡俗灵魂碾成最原始粒子能量的信息洪流中,一幕短暂的闪回刺入了她的意识之海:
那是一个超出凡人理解的视角。深邃无垠的冰冷宇宙背景中,蔚蓝色的地球如同一颗脆弱的珍珠,悬浮运转。
突然,两道难以名状的、仿佛超越了“形体”这一概念的巨大阴影,带着毁灭与寂灭交织的恐怖气息,如同两条纠缠着互噬的宇宙魔龙,以超越想象的速度掠过地球轨道外的深空!它们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神祇间的战争,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力量余波仅仅是毫无指向性的碰撞、震荡、偏移……
轰!
其中一丝余波宛如宇宙尺度的鞭影,轻轻扫过了地球的大气层!蔚蓝星球上那张原本无形的、保护万物生灵的平衡“屏障”,如同被巨大陨石撞击的玻璃穹顶,瞬间布满了无数放射状的深邃裂痕!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保护伞!无数道细密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狰狞空间裂痕,在蔚蓝行星的表层骤然出现、蔓延、贯穿!链接向宇宙深处不可知的混乱!灾变自此开始……文明的末日拉开帷幕……
痛苦!并非源于肉体!她承载着这洪流,更承载着那星球悲鸣与未来重担的具象化!身体如同被无数双手从内部撕裂又重组。灵魂在规则冲刷下哀鸣嘶喊,每一秒都如同一个纪元般漫长。那无法想象的时间流里,一幕幕景象碎片冲刷着她的神经——无数人在能量裂变中哀嚎消逝;绿色的森林化为焦土;古老遗迹的倾颓崩塌……然后景象开始倒流!被撕裂的大地在某种新生的力量下逐渐愈合,枯萎的森林重新萌发新芽,海水从污秽转为清澈……生命的种子在伤痕累累的土地上再次顽强地破土!那是一种超越了物理维度的重量,是对整个文明未来的承诺!
“承受住……这份重量……”那宏大古老的蛇神声音贯穿了她的痛苦深渊,每一个字都化为支撑她的力量,“……人理的……守护者……”那声音变得宏大,仿佛穿透无尽规则,首接在灵魂深处宣告。
嗡——
羽蛇神像两只如绿色星辰般的巨大眼睛蓦然亮起!柔和却无可违逆的清辉洒下,将痛苦中悬浮的慕兰再次笼罩。金色的神粉尘如同找到了家园,疯狂涌向她额头正中的翠绿蛇形烙印。
金字塔外围平台上。
雷令沉重的靴底还死死踩着焚血者半截尚有余温的琉璃断躯。他那被污血黏结成缕的黑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和颊边。汗水、血水、污物混在一起,沿着下颌棱角分明的线条不断滴落,在他脚下焦黑中晕染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每一声喘息都带着胸腔里破风箱般的噪音,仿佛下一个呼吸就会成为终结。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源自被强行压榨超越极限后的枯竭和剧痛。但那双眼睛——望向高处那堵严丝合缝、冰冷拒绝的巨大青铜门扉时——深处燃烧的东西却如冻结在地狱最底层的熔岩。那不是愤怒,不是失望,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沌沉淀,一种来自他生命最本源的冰冷回响。古神的力量排斥他,拒绝承认他的存在……只有毁灭在他体内滋生茁壮,回应着这背叛……或者说确认。
一股浓郁如实质的黑气,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皮肤表面龟裂的伤口丝丝缕缕渗出。它们不像焚血者的熔岩那般张扬狂躁,而是内敛、深沉、仿佛带着一种贪婪的本质。尤其是右肩之上那道刚刚由慕兰勉强收拢的伤口深处,那渗出的黑色雾气似乎比别处更加粘稠,像是活物般在破损的血肉间缓慢流动。雷令仿佛无知无觉。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座隔绝了他与世界——至少是与那扇门后世界的高塔。
在他身后不远处,那座由焚血者残骸点燃的毁灭战场仍在无声燃烧。断裂琉璃般的身躯断面依旧残留着惊人的高温。熔岩在冷却的过程中凝固扭曲成狰狞诡异的黑红色雕塑。而在这个炽热与死亡的图腾旁边,金字塔那巨大、冰冷、沉默、布满岁月斑驳刻痕的基座石壁,冰冷而沉默。石壁光滑的表面隐约映出两个模糊却形成了极致对立的分界鲜明的影像——
左侧:是那冰冷的青铜巨门。门内,无法看见的塔顶,那道正在承受生命洗礼、在神性光辉中浮沉挣扎的身影。一道清晰无比、散发着圣洁光辉的生命传承气息,几乎要穿透那厚重的壁垒,在冰冷的石壁上留下了一道微弱的、纯粹得令人心颤的翠绿色光带轮廓。
右侧:是平台上那个孤零零矗立在腥风血雨和敌人残骸中、一身血污狼藉的身影。影子的周围,那萦绕不散的、如同活物般缓慢侵蚀着光线的深沉黑气,将倒映在石壁上的影像轮廓切割得如同刚从最深血海踏出的、浴血的修罗魔影。是毁灭,纯粹的毁灭本身。
塔顶的生命之光在无声加冕,塔下的毁灭黑气在孤寂中蔓延。光与暗的界限,在金字塔冰凉沉默的石壁上,冰冷地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