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
求书
第1章 蝉鸣焚夏：江南书斋命运转
六月的蝉鸣如沸油泼在铁锅，将江南小城的午后煎得滋滋作响。陈墨家后院的老槐树正处于盛年，枝桠在西斜的阳光下将影子投进二楼书房，槐树叶的脉络在窗玻璃上晃成碎金，又被窗棂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图案，最终跌落在他摊开的《唐诗三百首》上。他鼻尖几乎要蹭到 "床前明月光" 的纸页，陈年书册特有的霉味混着徽墨的沉香，在台灯暖黄的光晕里发酵成独属于他的气息 —— 那是一种混合着苦读汗水与文字魂灵的味道，如同窖藏多年的老酒，初闻寡淡，细品却自有回甘。
书桌上的高考倒计时牌停在 "0"，红色马克笔将数字圈得发胀，边缘晕开的墨痕像极了他熬夜时眼角的血丝。草稿纸却被《少年游?题海》的字迹占满，钢笔尖在 "案头卷成林" 的 "林" 字末笔顿出个墨点，仿佛要将十年苦读的重量都凝在这最后一笔："十年笔战墨痕深，案头卷成林。三更灯火，五更鸡鸣，谁解此中辛？" 这阕仿写的小令被他反复修改过七遍，纸页边缘己起了毛边，就像他磨破的校服袖口，藏着不为人知的倔强。
作为市一中闻名的 "偏科怪才"，陈墨的语文笔记本是全校文科生的 "圣经"。扉页用瘦金体抄着 "仰天大笑出门去"，笔锋凌厉如出鞘之剑，而内页批注的《红楼梦》诗词解析，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在年级传阅。与之形成荒诞对比的是数理化课本 —— 物理必修二还停留在 "机械能守恒" 章节，数学练习册的第一章画满了《离骚》的思维导图，化学笔记本里夹着半片干枯的枫叶，叶脉间用铅笔描着 "停车坐爱枫林晚" 的诗句。班主任曾敲着他的课桌叹气："陈墨啊，你这脑子要是分一半给数学......" 他却在底下偷偷翻出《毛泽东诗词选》，指尖划过 "红军不怕远征难" 时，总觉得那些铅字在掌心发烫，仿佛能透过纸背触摸到跨越时代的热血。
课间操的广播声是他的 "逃堂令"。当操场上响起《时代在召唤》的旋律，他早己猫腰钻进图书馆三楼的古籍区。雕花窗棂漏下的阳光里浮动着尘埃，宋刻本《李太白集》躺在恒温玻璃柜中，麻纸泛黄如秋日银杏，他隔着玻璃描摹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的字迹，恍惚看见自己化身仗剑出蜀道的少年，在长安街头醉舞长剑，墨汁飞溅成诗。晚自习后的操场梧桐树下，他必做的功课是对着月亮背诵《赤壁赋》，当 "大江东去，浪淘尽" 的词句撞碎在粗糙的树干上，那些被习题塞满的脑仁便突然通透 —— 原来苏子瞻被贬黄州的失意，与他被数学题折磨的夜晚，竟有着跨越千年的共鸣。同学们笑他该穿汉服上学，他却在课桌抽屉里藏着一本手抄的《诗词格律》，书页边角写满了 "平平仄仄平" 的练习，像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江湖。
高考结束后的第十七天，江南的梅雨季刚露出缝隙。街道办的广播突然刺破午后静谧，陈墨正站在晾衣绳前，用竹竿挑下被雨水打湿的《古诗甄选》。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簌簌掉落 —— 那是去年深秋他在岳麓书院拾的，当时正读着 "停车坐爱枫林晚"，便觉得这枚叶子该夹在杜牧的诗页间，叶脉里至今还藏着长沙的凉意。他小跑着去街道办，帆布鞋踩过青石板上的水洼，惊起几只躲在屋檐下的麻雀。
当烫金的 "京华大学汉语言文学系" 录取通知书躺在红木桌上，时间仿佛突然凝固。母亲端着的茶杯在厨房当啷落地，碎瓷片混着泡开的碧螺春在瓷砖上漫延；父亲攥着的茅台瓶盖被拧得咯咯响，酒液溢出瓶口在桌布上洇出深色痕迹；而陈墨只是蹲下身，将通知书小心翼翼按在书桌玻璃下，旁边是他花三个月手抄的《蒹葭》长卷，宣纸上的墨色己微微泛蓝，"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八个字被磨得发亮，像极了他无数次幻想过的未名湖畔晨雾。
他想象着大学图书馆的古籍特藏室 —— 那里该有樟木书柜的香气，有恒温恒湿的玻璃展柜，或许还能亲眼见到《全唐诗》的宋刻本。他甚至在草稿纸上列好了选修课清单："唐宋诗词鉴赏"" 明清小品文研究 ""诗词格律与创作"...... 笔尖划过 "创作" 二字时，他想起曾在网络论坛看到的绝版古籍《破邪诗录》，传说那本收录从《楚辞》到明清抗邪诗词的孤本，字里行间藏着劈开黑暗的力量。庆祝宴他推说要去淘书，父亲拍着他肩膀大笑："好！不愧是我儿子，考上京华还惦记着书！" 母亲却偷偷往他口袋里塞了张银行卡，指尖触到他因常年握笔而生的茧子，眼圈突然红了。
巷尾的 "汲古斋" 藏在两栋骑楼之间，木门上的 "汲古" 二字己褪成浅灰色，门环上缠着蛛网。书店老板老周正用鸡毛掸子拂去墙角木箱上的积灰，见到陈墨便笑着点头："小陈来了？那本《破邪诗录》给你留着呢，在最底下那箱。" 陈墨心脏猛地一跳，掀开吱呀作响的箱盖，就看见那本线装书躺在角落 —— 褪色的蓝布封皮泛着油光，"破邪" 二字用古篆刻就，笔画间凝着暗红斑点，像干涸多年的血迹。他指尖刚触到封皮，突然一阵狂风卷起窗外的梧桐叶，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紧接着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云层，正劈中书店后院那台锈迹斑斑的变压器 ——
"轰隆！"
爆炸声震得木格窗嗡嗡作响，陈墨看见《破邪诗录》在掌心爆出刺目的金光，一股灼热的电流如赤练蛇般顺着手臂攀爬，瞬间灼穿了所有感官。他听见身后的书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楚辞》《乐府诗集》《稼轩长短句》纷纷摔落在地，书页像受伤的蝴蝶般扑腾；听见邻座翻看《纳兰词》的女孩发出惊恐的尖叫，声音被电流声扭曲得变了形；还有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带着电流穿过的刺痛。
额头撞上木架的刹那，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流下，模糊了视线。他瘫坐在书堆里，看见录取通知书上的 "京华大学" 西个字在血泊里晕开，渐渐幻化成未名湖畔的垂柳、古籍特藏室的雕花窗棂、甚至还有他计划中第一堂选修课的课表。"不能死......" 他蜷缩起身体，血沫混着墨香涌上喉头，"我的《唐宋词选》还没读完...... 我的选修课......"
十年苦读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瞳孔里飞旋：冬夜五点的台灯下，母亲用瓷杯温着的姜茶袅袅冒着热气；模考后语文老师拍着他肩膀说 "这次作文满分，陈墨你就是为语文生的"；还有昨晚对着镜子练习的大学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陈墨，来自江南小城，热爱诗词......" 命运的齿轮在最绚烂的节点戛然而止，比 "出师未捷身先死" 更让他痛彻心扉，那是一种眼看梦想触手可及却被生生拽回深渊的绝望。
黑暗如潮水般漫过锁骨时，陈墨突然看见《破邪诗录》封面的篆字亮如星子。那些蝌蚪状的符文正贪婪地吸收着他指尖的血珠，每渗入一滴鲜血，符文便明亮一分，最终汇成一道猩红的漩涡。他想起曾在祖父旧书里见过类似的符号，当时老人只说是 "祖上流传的吉祥纹样"，此刻竟被他亲眼所见。
"不甘心......" 他用尽最后力气将古籍按在胸口，像抱住十年未拆的家书，嘶哑的祈求撞在书脊上，"如果真有轮回...... 如果天地间真有诗韵......" 他想起那些在诗词中度过的日夜，想起李白的剑、苏轼的月、毛泽东的万水千山，那些文字曾是他对抗现实的铠甲，此刻却仿佛化作了冥冥中的指引，"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让我带着这些文字...... 活下去！"
当最后一滴鲜血渗入书页，整座书店的诗词典籍突然集体震颤起来。《七律?长征》的豪迈、《雨霖铃》的凄婉、《满江红》的壮烈...... 万道诗韵从书页间涌出，凝成璀璨的光柱，将他的身体缓缓托起。《破邪诗录》爆发出万丈金光，封皮上的 "破邪" 二字突然翻转，露出背面用鲜血写成的八个古篆："古今共鸣，诗道新生"。下一秒，他被卷入撕裂时空的漩涡，耳边只剩下《破阵子》的残句在回荡："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