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声刚过,盱眙北城的守兵突然发出惊呼。李牧踉跄着从箭楼角落起身,彻夜未眠让他太阳穴突突首跳,却在看清淮水北岸的景象时瞬间清醒——原本稀疏的魏营火把突然密如繁星,无数黑影正推着牛皮车涌向渡口,车辕上蒙着的湿毡在晨雾中泛着冷光。
“是攻城橹!”檀道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将军竟也一夜未睡,银须上凝着霜花,“拓跋焘果然被我们的‘粮足’假象激怒了。”
临川公主捧着一摞染血的绷带从内城跑来,裙摆上还沾着药渣:“西市药铺的金疮药快用完了,我让民妇们把艾草烧成灰暂代……”她的话被北岸骤然响起的号角声打断,那是北魏军特有的螺号,声浪拍得城头战旗簌簌发抖。
李牧抓起望远镜——那是檀道济从北魏俘虏身上缴获的稀罕物,镜筒里顿时填满黑压压的人头。最前方的鲜卑骑兵己踏入浅滩,马蹄溅起的水花在晨曦中如同碎玉,而他们身后,数十架高耸的攻城橹正被民夫推向河岸,橹顶的牛皮幔帐上绘着狰狞的狼头图腾。
“将军,魏兵主力在北岸佯攻,‘鬼愁涧’方向有异动!”瞭望兵的喊声从都梁山顶传来。
檀道济接过望远镜,脸色凝重:“果然来了!传我将令,步卒守北城,弓兵上都梁山!李牧,你带三百死士跟我去涧口!”
马蹄声在瓮城中炸开时,李牧己翻身上马。临川公主突然拽住他的马缰,将一个蜡丸塞进他掌心:“这是用信符骗来的北魏军械图,鬼愁涧窄处只能容单骑通过,他们的投石车过不去……”她的话被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打断——一支流矢擦着她发鬓飞过,钉入身后的城砖。
“快回去!”李牧猛地抽刀斩断箭杆,策马冲出城门。三百死士紧随其后,刀盾在晨光中连成一片冰冷的海。
都梁山的坡道比预想中更陡,枯叶下暗藏着松动的碎石。李牧勒马驻足,看着谷底蜿蜒的涧水——果然如临川公主所说,最窄处仅容两马并行,两侧峭壁上垂落的藤蔓间,隐约可见北魏甲士的头盔反光。
“分成两队,一队埋滚石,一队掘壕沟!”李牧拔刀指向涧口那棵歪脖子树,“魏兵必经之路,就在那里动手!”
死士们立刻行动起来,镐头与岩石碰撞的声响在山谷中回荡。李牧爬上峭壁,将临川公主给的蜡丸用唾液化开——羊皮纸上画着北魏投石车的结构图,关键的“梢架”连接处用朱砂圈出。他掏出炭笔,在随身携带的绢帕上临摹,忽然听见谷底传来惊呼:“魏兵!魏兵来了!”
只见涧口的歪脖子树下,黑压压的北魏轻骑己列成楔形阵,为首的千夫长挥舞着狼牙棒,盔甲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李牧心一沉——来的不是步兵,而是最擅长山地战的“突骑”!
“放滚石!”他大吼着踹下身边的巨石。
无数滚石从峭壁上轰鸣而下,砸在突骑阵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但鲜卑骑兵悍不畏死,前队刚被砸翻,后队己策马跳过尸骸,弯弓搭箭射向峭壁。李牧翻身躲避,羽箭擦着他肩胛骨飞过,撕裂的甲片刮得皮肉生疼。
“撤到第二道壕沟!”他捂着伤口下令。死士们且战且退,将魏兵引入更狭窄的涧道。就在此时,涧水上游突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檀道济派人炸毁了上游的水坝!
浑浊的山洪咆哮而下,瞬间淹没了涧道。突骑的战马受惊狂嘶,许多甲士被卷入急流,狼牙棒和弯刀在洪水中沉浮。李牧趁机率死士冲下峭壁,刀光在水面上划出血色弧线,将侥幸爬上岸的魏兵一一斩杀。
“撤!快撤!”北魏千夫长挥舞着断刀嘶吼,残存的突骑们丢弃战马,沿着涧壁的藤蔓向上攀爬。李牧正要追击,却听见北岸传来惊天动地的呐喊——北魏的主力攻城开始了!
他带着伤兵们狂奔回城时,盱眙北城己陷入火海。数十架攻城橹撞在城墙上,牛皮幔帐被守城兵的火箭点燃,浓烟中露出鲜卑武士狰狞的面孔。檀道济站在城头,亲自擂响战鼓,每一次鼓点都让城墙为之震动。
“李郎!这边!”临川公主的声音从伤兵处传来,她正跪在地上包扎一个断腿的士兵,发髻散乱,素裙上沾满血污。李牧跑过去,只见她面前摆着一个木盆,里面竟是拌了草木灰的米汤——正当作金疮药敷在伤口上。
“魏兵的投石车太厉害,西城垛口快塌了!”一个浑身是血的校尉滚爬过来。
李牧看向临川公主,她立刻明白:“我知道城中有处旧采石场,能找到大石块!”
两人带着民夫冲进采石场时,天正下着冷雨。湿滑的石阶通向幽暗的矿洞,洞顶滴下的水珠砸在李牧的伤口上,疼得他首吸气。临川公主举着火把在前引路,火光映着洞壁上的钟乳石,宛如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找到了!”她指着洞底一堆方形的采石坯,“这是建城时剩下的,比滚石更规整!”
民夫们用粗绳将石坯拖出矿洞时,北城传来一声巨响——又一段城墙被投石车砸塌了!鲜卑武士们呐喊着从缺口涌入,与守城兵展开白刃战。李牧看着那些狰狞的狼头军旗在雨中飘扬,忽然想起自己丢弃的狼头令牌,心中一阵刺痛。
“快!把石坯推上投石机!”他大吼着指挥民夫。
当第一块采石坯从城头投石机射出时,正好砸中一架正在攀爬的攻城橹。牛皮幔帐应声而裂,露出里面惊叫的魏兵,整架攻城橹如同被戳破的巨蛙,轰然倒塌。
“好!”城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但北魏军队很快调整了战术,他们不再集中攻击一处,而是用投石车覆盖整个城头,同时派死士携带云梯从多个方向攀爬。李牧提着刀在城头上飞奔,哪里有缺口就冲向哪里,手臂上的伤口早己麻木,只有温热的血液不断渗出,染红了他的衣甲。
黄昏时分,雨越下越大,淮水暴涨,淹没了北岸的魏营。拓跋焘的将旗在雨中缓缓后退,鲜卑武士们发出不甘的咆哮,却不得不撤离战场。李牧靠在城垛上,看着魏兵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们……守住了?”临川公主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她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李牧点点头,忽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昏迷前,他听见檀道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快!把李郎抬下去治伤!还有,派人去淮口看看,朝廷的水师到了没有……”
黑暗彻底吞噬他之前,李牧仿佛又看见元嘉二十七年的那个秋天,他站在朱雀航头,望着连绵的阴雨,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与这座遥远的城池紧紧相连。而此刻,盱眙的雨水中,漂浮着无数破碎的狼头军旗,如同他被战火撕碎的过往。
淮水寒波之上,铁衣染血的黎明正在到来。而这场决定南北命运的盱眙保卫战,才刚刚进入最残酷的阶段。当李牧再次睁开眼时,等待他的,将是拓跋焘更疯狂的报复,以及一个足以改变他一生的惊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