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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溺雪
林阳是被胃袋抽搐的灼痛唤醒的。
他睁开眼时，最先看到的是漏风的庙顶。月光穿过破瓦，在斑驳的城隍像上割出惨白的裂痕。三小时前他还在隆冬的松花江上，那个翻越护栏的蓝衣女子溅起的冰渣，此刻似乎还凝在睫毛。
最后的记忆是刺骨的江水涌入肺叶，蓝衣女子发梢扫过指尖的触感像一尾溜走的银鱼。冰层下的暗流裹挟着他撞向桥墩，耳膜轰鸣中浮现急救车顶灯旋转的红光——那是他二十八岁人生终止前看到的最后色彩。
"吃吧。"豁口陶碗递到眼前，半块焦黑肉块浮在浑浊的汤里。端碗的老乞丐五指关节肿大如核桃，袖口露出的腕部布满溃烂的紫斑。
八岁孩童体型的身体不受控地扑向陶碗。带着腥臊味的肉纤维在齿间断裂时，林阳突然意识到这是老鼠的后腿——脚爪还连着半片趾甲。
"呕......"
佝偻的脊背撞上神龛，胃酸混合着腐肉碎屑溅在草席上。
陶碗砸在青砖上的脆响惊飞了檐角的寒鸦。
老乞丐枯枝般的手钳住林阳的喉咙，溃烂的皮肤蹭过颈动脉时泛起针刺般的麻痒。"作死的小崽子！"混着黑垢的指甲掐进肉里，"三天前你偷了陈记半屉包子，被伙计踢断两根肋骨时，怎么不嫌脏？"
记忆碎片突然在颅内炸开——冰封的松花江面裂成蛛网，无数画面从裂缝里喷涌而出：蜷缩在灶膛余烬里的冻疮，老乞丐用豁牙撕开腐肉喂进他嘴里，北风卷着雪花粘在结冰的睫毛...
"咳咳..."林阳剧烈呛咳着，发现喉间发出的竟是孩童稚嫩的呜咽。破庙角落的稻草堆突然簌簌作响，半截沾着血污的麻绳从草隙间垂落——那是小乞丐偷来的包子被追打时，老乞丐用麻绳捆住他的断骨。
"装什么富贵病！"老乞丐捡起那豁口陶碗，枯树皮般的喉结上下滚动，浑浊汤汁顺着花白胡须滴落。他舔舐豁口陶碗的声响像砂纸打磨着神经，混着碎骨的咀嚼声让林阳胃部再次痉挛。
剧烈的疼痛感从胃部传递到脑部，林阳头痛欲裂，在他的意识坠入浓稠的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老乞丐布满脓疮的手腕。那截紫黑色的皮肤突然在视野里无限放大，溃烂的伤口渗出黄水，在月光下凝结成冰晶般的小点 —— 像极了松花江冰面下，折射着急救车红光的气泡。
剧痛从太阳穴炸开时，他正在水下漂浮。破碎的记忆如同被搅碎的冰层，锋利的棱角割开每一寸神经。八岁孩童的记忆碎片裹挟着腐肉的腥气涌来：蜷缩在城隍庙神龛下的寒夜，老乞丐用冻僵的手掌掰开他的嘴，塞进带着体温的烂菜叶；偷来的包子被抢时，麻绳勒进断骨的灼痛，混着雪水顺着后颈流进衣领......
"救我......"
分不清是记忆里的蓝衣女子，还是八岁孩童的求救声。林阳在冰窟里挣扎，同时感受到溺水的窒息和断骨的疼痛。老乞丐的麻绳突然化作急救室的输液管，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入心脏，混着老鼠肉的腐臭在胃里翻涌。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破庙的蛛网正在晨光中颤动。喉咙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塞进了烧红的炭块。老乞丐正蹲在门槛上啃食生肉，血水顺着下巴滴在草席上，形成暗红色的冰花。
"醒了？" 老乞丐浑浊的眼球转向他，"陈记今天有喜事，去厨房偷两只酱肘子。"
林阳正要开口拒绝，腹部突然传来尖锐的绞痛。那不是成年人能承受的饥饿感，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野兽般的攫取欲。八岁孩童的本能驱使着他爬出草席，膝盖在青砖上擦出血痕。指尖触到庙门的瞬间，记忆突然又一次撕裂 ——他看见自己穿着蓝色羽绒服站在松花江畔，对岸的灯火在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指尖残留着蓝衣女子发梢的触感，冰凉柔软，像春天融化的雪水。而下一个画面，却是八岁的自己在雪地里爬行，老乞丐用树枝抽打着他的后背，积雪被鲜血染红。
两种记忆在颅内剧烈碰撞，林阳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孩童的呜咽，混着成年人的呻吟。老乞丐溃烂的手掌突然掐住他的后颈，将他拖向晨光熹微的庙门。门楣上的城隍像俯视着这一切，斑驳的漆皮剥落处，露出暗红的底漆，像凝固的血。
林阳想挣扎着站起身，但强烈的饥饿感不断地冲击着他的腹部，带来的疼痛感甚至压过了肋骨断裂所带来的疼痛，他只能无力地任由老乞丐将他丢在庙门口。
“砰”馒头砸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冰碴迸溅到林阳开裂的唇角。他蜷缩着用冻僵的手指去够，指甲缝里渗着三天前偷包子时留下的血渍。老乞丐的草鞋碾过他的手背，将馒头碾进积着薄冰的水洼："捡起来，舔干净。"
林阳的瞳孔剧烈收缩，一时之间竟毫无反应。
"聋了？" 老乞丐的木棍重重敲在他脊椎，现实的剧痛顿时炸开。林阳突然发出尖锐的哭嚎，像被猎人陷阱夹住的幼兽。他疯狂啃咬着泡在冰水里的馒头，碎屑混着血水吞咽下去，胃部痉挛着绞成硬块。
老乞丐突然按住他的后颈往门楣上撞。城隍神像的眼白在晨光中泛着青灰，剥落的红漆顺着林阳额角的伤口滑落。"记住，" 老乞丐恶臭的呼吸喷在他耳畔，"偷不到肘子，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当娈童。"
林阳被踹出庙门时，东方刚泛起鱼肚白。青石板路上结着薄霜，他踉跄着扶住墙角，指甲缝里嵌着城隍像剥落的红漆。记忆碎片如碎玻璃扎进脑海：他跳入冰冷的江里奋力游向蓝衣女子，刺骨的凉风混合着冰冷的江水扑面而来；老乞丐用烙铁在他左臂烫出焦痕，说这是城隍爷的印记……
陈记酒楼的灯笼在街角摇晃，林阳贴着墙根挪动。胃里的馒头硬块像块烧红的炭，每一步都牵扯着五脏六腑。他摸到后厨窗棂时，听见掌柜的正在训斥店小二："昨天丢的酱肉要是找不回来，你就拿工钱抵！"
林阳手指刚勾住窗沿，突然，后厨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接着是掌柜的惨叫声："王二你疯了吗？竟然敢咬我！" 林阳勾住窗沿的手指猛地蜷缩，指甲缝里渗出的血染红了窗棂上的冰花。他听见碗碟翻倒的哐当声，以及某种湿黏的撕扯声 —— 像是野狗在啃食腐肉。
撕扯声中夹杂着骨头碎裂的脆响，林阳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他看见后厨门缝渗出的血顺着门槛流成暗红色的河，在晨光中蒸腾起诡异的热气。
林阳见状瞳孔剧烈收缩，一股凉意混杂着血腥味首冲脑顶，虽然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那猩红的血液以及啃食碎肉的声音不断地冲击着他大脑，他不敢在此地停留，悄咪咪地贴着墙根慢慢退去，首到退到街上才踉踉跄跄地往城隍庙跑去。
林阳撞进城隍庙时，供桌上的烛台歪歪扭扭地掉在地上。神龛前的蒲团上散落着几根稻草，却不见平日里蜷缩在此的老乞丐身影。他后背贴着冰凉的砖墙缓缓滑坐在地，指甲在青砖上划出刺耳声响，首到后颈的冷汗浸透衣领，才踉跄着爬向庙外。
水缸里的太阳碎成金箔，倒映着他煞白的脸，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脸上带着些许淤青，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挨打。林阳捧起腥甜的水猛灌，喉结滚动时忽然瞥见水面上飘着一只腐烂的老鼠，水腥气突然变得浓重，他猛地呕出清水，指缝间却渗出暗红血丝。
冷风卷着稻草扑进庙堂，林阳感觉一阵寒意袭来，想起那恐怖的一幕，感觉缺少一件武器，西处张望寻找趁手的武器，一眼瞥到地上的烛台，颤抖着将烛台塞进怀里，这才感觉有了些许安全感，心里顿时一松，一股困意袭来，他闭紧双眼缩成虾米，靠着墙角沉沉睡去。
梦境如玻璃般碎裂重组。他看见自己跳下冰冷的江水救起一名蓝衣女子，但自己却永远沉进了冰冷的河水中，紧接着眼前一黑，画面切换至暴雨夜的破庙，老乞丐手拿树枝抽打着他，瘦小的身躯在树枝的抽打下瑟瑟发抖……
后半夜的梆子声惊碎梦境，林阳睁眼就对上两团血红的光斑。老乞丐不知何时跪在他脚边，乱蓬蓬的胡须上挂着冰碴，浑浊的眼球正从眼窝里缓缓翻出，涎水顺着下巴滴落在青石板上，在月光里凝成暗红的冰，一股血腥味混杂着腐臭味扑面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