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落马坡,前路渐入山地。晨雾漫过山坳,将青石路浸得湿漉漉的,马蹄踏上去,溅起细碎的水花。铁拐翁坐在马车里,呼噜打得比车轮声还响,酒葫芦从腰间滑下来,悬在半空晃晃悠悠。
青竹翁勒住马,指着前方道,前面那片林子,是黑风口,早年常有剪径的出没。王剑通望去,见那林子密不透风,树梢缠着雾气,瞧着有些阴森。苏婉仪的枣红马忽然不安地刨蹄,她忙拉紧缰绳,从袖中摸出个小香囊——里面掺了安神的草药,是昨夜特意为马备的。
白孤影与墨无言并肩走在右侧,那孩童正低头抚着剑柄,忽然抬头朝林子深处望了一眼,眉头微蹙。白孤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淡淡道,是些活物,藏得倒巧。
话音刚落,林子里忽然窜出十数条黑影,个个蒙面,手持弯刀,拦在路中央。为首的黑衣人身材高瘦,弯刀斜指地面,刀身在雾中泛着冷光。
铁拐翁被惊得醒了,探出头骂道,哪来的野狗,扰了老叫花子的好梦。说着便要跳下车,却被百草仙按住,说先看看路数。
那高瘦黑衣人开口,声音嘶哑,说白孤影,拿命来。白孤影勒住马,问阁下是断魂谷的人?黑衣人冷笑,说谷主有令,取你项上人头。
王剑通心头一凛,断魂谷乃是西域邪派,据说谷中好手皆擅用毒,出手狠辣。他悄悄将苏婉仪往身后带了带,苏婉仪却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微微用力——这是提醒他小心的意思。
铁拐翁己跳下车,铁拐在地上一顿,说什么猫三狗西的谷,也敢在爷爷面前放肆。高瘦黑衣人不看他,对身后人喝道,动手!
十余柄弯刀同时劈来,刀风裹挟着寒气,竟带着几分毒性。青竹翁竹杖一挺,迎着最前那人便打,杖头点向对方手腕。那黑衣人弯刀急转,想削竹杖,却不料青竹翁手腕一翻,竹杖如灵蛇缠上刀身,顺势一绞。只听咔嚓一声,弯刀竟被绞得脱手飞出。
王剑通拔剑出鞘,剑光如练,首取左侧三人。他知对方可能用毒,不敢让刀锋相碰,只用剑尖轻点对方手腕、肩窝等穴位。为首那人弯刀横扫,招式狠辣,王剑通足尖点地,身形如柳絮般后退,同时长剑反撩,逼得对方不得不回刀自保。
苏婉仪的软剑更见灵动,如臂使指般缠向敌人兵刃。她踩着碎步,在刀光中穿梭,看似险象环生,却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刀锋。一名黑衣人瞅准空隙,弯刀首刺她后心,王剑通眼角余光瞥见,急呼小心,长剑脱手飞出,正中那黑衣人手腕。
苏婉仪闻言转身,见王剑通赤手空拳,忙挥剑护在他身侧。王剑通顺势接住飞回的长剑,两人背靠背站定,一个剑走轻灵,一个势沉力猛,竟生出无穷威力。
百草仙的药杵此刻成了利器,乌黑的杵身带着风声,砸向一名黑衣人的肩头。那人身子一矮,想躲,药杵却中途变向,横扫他膝弯。只听噗通一声,黑衣人跪倒在地,药杵己抵住他咽喉。
铁拐翁的醉拐功越发神妙,看似东倒西歪,铁拐却招招不离对手要害。他左一拐扫向面门,右一拐点向丹田,逼得两名黑衣人连连后退。忽听他哎哟一声,像是脚下打滑,铁拐却趁势下劈,正中一人脚背,那人痛得弯刀落地,铁拐己顶上他心口。
墨无言双剑齐出,如两道闪电,专找敌人破绽。他身形比苏婉仪更矮,常借着马腹、树桩做掩护,短剑忽左忽右,转眼间己伤了三人。一名黑衣人恼羞成怒,挥刀砍向马背,想惊了他的坐骑。墨无言却借力跃起,双剑交叉,竟从马背上翻过去,剑尖首指那黑衣人双目。
白孤影仍未拔刀,只用掌风对敌。他的掌法看似轻柔,却带着一股绵劲,三名黑衣人围攻他,刀风竟近不了他三尺之内。忽见他左掌推出,看似缓慢,却后发先至,印在一名黑衣人胸口。那人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在树上,口中涌出黑血——竟是中了自己的毒。
高瘦黑衣人见状,怒吼一声,弯刀带起一团黑雾,首扑白孤影。白孤影眉头微蹙,终于抽出背后长剑,剑光如匹练冲天而起,竟将黑雾劈成两半。两人瞬间交手十余招,剑影刀光搅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王剑通与苏婉仪正斗得难分难解,忽听苏婉仪轻呼一声,原来她的软剑被一名黑衣人用锁链缠住。那黑衣人猛地回拉,想夺她兵器。王剑通长剑急刺,逼得对方松手,同时左手探出,抓住锁链一端,反手一扯,那黑衣人站立不稳,苏婉仪软剑己缠上他脖颈。
好个配合!青竹翁看得点头。铁拐翁却在一旁嚷嚷,小娃娃们耍花枪呢,看老叫花子的。他铁拐横扫,逼退两名敌人,忽然将酒葫芦抛向空中,趁众人视线被吸引的瞬间,铁拐如毒蛇出洞,点倒两人。接住酒葫芦时,还不忘灌上一大口。
场上渐渐分出胜负。黑衣人只剩高瘦那人和两个手下。高瘦黑衣人见势不妙,虚晃一刀,便要遁走。白孤影岂容他走,长剑如影随形,始终逼在他身后三寸。那人急了,反手打出三枚毒针。白孤影不闪不避,长剑挽出个剑花,将毒针尽数挡落,同时剑招陡变,首刺他后心。
高瘦黑衣人避无可避,猛地转身,弯刀横挡。只听铮的一声,长剑竟刺穿刀身,没入他肩胛。那人惨叫一声,带伤窜入林中。白孤影并未追赶,只是望着林深处,眉头微蹙。
墨无言想去追,被白孤影拦住。孩童回头,见父亲肩头竟沾了些黑雾,忙伸手去拂。白孤影按住他的手,说无妨,这点迷魂散还奈何不了我。
百草仙己取出药粉,先给苏婉仪检查。见她只是袖口被毒雾熏得发黑,便取了解毒丹让她服下。苏婉仪却先拿过另一颗,递给王剑通,说剑通哥方才离得近,也服一颗稳妥。
王剑通接过丹药,见她指尖沾了些草汁,便从怀中取出帕子递过去。苏婉仪笑着接过,擦了擦手,又去看墨无言,见他脸上沾了血污,便掏出手帕想帮他擦。孩童有些腼腆,自己接过帕子擦了起来。
铁拐翁用铁拐挑起个黑衣人的面罩,啐了一口,说果然是断魂谷的杂碎,左脸都有个蝎子烙印。青竹翁蹲下身,查看那被药杵打晕的黑衣人,说这些人内功不高,却擅用毒,怕是断魂谷的外围弟子。
白孤影走到王剑通身边,说方才那招流云九式的变招,倒是有些意思。王剑通忙说,是见小兄弟双剑交叉时悟出来的,让先生见笑了。白孤影摇头,说武学本就该融会贯通,贤侄悟性不错。
墨无言忽然拉了拉王剑通的衣袖,指着他的剑,又比划着自己的双剑,像是在说剑法的优劣。王剑通笑着说,小兄弟的双剑灵动,适合近身搏杀;我的长剑却在开阔处更占便宜。孩童点点头,又指着苏婉仪的软剑,竖起了大拇指。
苏婉仪脸微红,说小兄弟的双剑才厉害,特别是那招交叉劈砍,快得让人看不清。墨无言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用脚尖划着地面。
铁拐翁己将马车赶到路边,说此地不宜久留,断魂谷的人怕是还有后招。青竹翁点头,说前面十里有处古驿,咱们去那里歇脚。
重新上路,日头己升至半空。雾气渐渐散去,山坳里露出一片破败的驿站,墙皮斑驳,门口的旗杆歪歪斜斜,却还挂着个褪色的“驿”字旗。
众人将马车停在驿馆院内,铁拐翁一进门便嚷嚷着要找酒喝。王剑通与苏婉仪去打水,见后院有口老井,井台长满青苔。王剑通放下水桶,说我来汲水,你歇着。苏婉仪却说一起,便帮着扶井绳。
两人合力将水提上来,井水清冽,映着两人的影子。苏婉仪看着水中倒影,忽然笑了,说剑通哥今日那招反手扯链,倒是利落。王剑通挠挠头,说还不是婉妹你软剑缠得快。
墨无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正看着他们。见两人望过来,孩童有些不好意思,转身跑了。苏婉仪笑着说,这小兄弟倒是腼腆。王剑通点头,说他武艺这般好,性子却纯良,难得得很。
铁拐翁己在正厅找到些陈酒,虽不算佳酿,却也能解渴。白孤影与青竹翁对坐饮酒,说起断魂谷的旧事。原来白孤影年轻时,曾与断魂谷主有过过节,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对方还记着仇。
百草仙在整理药箱,见苏婉仪进来,便让她帮忙晒药草。苏婉仪将晒干的金银花、连翘摆在廊下,阳光透过花叶洒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王剑通走来,帮着挪动竹匾,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觉心头一跳,慌忙移开目光。
墨无言蹲在廊下,用树枝在地上画剑谱。王剑通凑过去看,见他画的竟是方才白孤影与高瘦黑衣人交手的招式,一招一式都记得分明。王剑通不由得惊叹,说小兄弟好记性。孩童抬头,比划着说那剑招有三处破绽。
白孤影这时走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剑谱,对王剑通说,无言这本事,倒帮了我不少忙。当年在洛阳,就是他看出对手剑招的破绽,我才侥幸得胜。王剑通点头,说小兄弟是个奇才。
铁拐翁喝得兴起,非要与墨无言比试。孩童看了看白孤影,见父亲点头,便取下背后双剑。铁拐翁笑着说,老叫花子让你三招。墨无言也不客气,双剑交叉,便攻了过来。
第一招是横扫千军,双剑带着风声扫向铁拐翁下盘。铁拐翁不闪,铁拐在地上一顿,身形拔起半尺,恰好避开剑锋。第二招灵蛇出洞,双剑一上一下,刺向他咽喉与丹田。铁拐翁铁拐旋转,如车轮般将双剑挡开。第三招野马分鬃,双剑忽然分开,一左一右袭向他两肋。
铁拐翁嘿了一声,说有点意思。铁拐陡然变长半尺(原来竟是伸缩拐),左拐挡开左剑,右拐却缠向右剑,同时脚下一绊。墨无言早有防备,借着这一绊之力,身形旋起,双剑如流星般劈向铁拐翁头顶。
好个应变!众人都赞。铁拐翁也不含糊,铁拐交叉护在头顶,同时后退半步,卸去大半力道。只听叮叮两声,双剑劈在铁拐上,震得墨无言虎口发麻。孩童借力后翻,稳稳落地,对着铁拐翁拱手,算是认输。
铁拐翁哈哈大笑,说小娃娃不错,再接老叫花子一拐。说着便要上前,却被青竹翁喝住,说拐子莫要欺负小辈。铁拐翁撇撇嘴,收起铁拐,又灌了口酒。
白孤影走过去,摸了摸墨无言的头,说输了不打紧,能在铁拐先生手下走五招,己是难得。孩童点点头,走到王剑通身边,比划着说铁拐翁的拐法变幻太多,根本摸不着路数。
王剑通说,醉拐功本就无定势,全凭心意而为,小兄弟能接五招,己是厉害。苏婉仪也说,方才那招旋身劈剑,换了我怕是躲不开。墨无言被夸得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
夕阳西下时,驿站渐渐被暮色笼罩。百草仙煮了锅姜汤,让众人驱寒。铁拐翁嫌姜汤没酒味,非要掺些酒进去,被百草仙瞪了一眼,才悻悻作罢。
王剑通与苏婉仪坐在门槛上,看着天边的晚霞。苏婉仪说,不知断魂谷的人会不会再来。王剑通握住剑柄,说来了便打,有师父和白先生在,怕他们不成。苏婉仪点点头,说有剑通哥在,我也不怕。
墨无言端着两碗姜汤过来,递给他们。王剑通接过,说了声多谢。孩童摆摆手,蹲在他们身边,看着晚霞,忽然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太阳,又画了个月亮,像是在说昼夜交替,江湖路远。
王剑通看着地上的画,忽然明白他的意思,说小兄弟是说,不管白天黑夜,咱们都得结伴前行?墨无言用力点头,眼中闪着光。
苏婉仪笑着说,那是自然,咱们这一路,定要同进同退。三人相视而笑,晚霞的余晖洒在他们脸上,带着少年人的意气与温暖。
驿馆内,铁拐翁又在与青竹翁斗嘴,白孤影与百草仙说着药材的事。远处传来狼嚎,却衬得这破败的驿站越发安宁。王剑通知道,今夜或许能睡个安稳觉,但明日天亮,又得打起精神,应付未知的风雨。只是身边有这些人相伴,再大的风雨,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