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没入黑山背后,戈壁上的热气渐渐散去,夜风卷着沙砾掠过石滩,发出呜呜的声响。青竹翁竹杖在前方探路,忽然停住脚步,侧耳听了听,前面百丈外有山坳,似有洞窟。铁拐翁凑上前,眯眼望去,黑乎乎一团,倒像是头蹲在地上的老熊。青竹翁白他一眼,那是山岩凹陷处,许能避风。
众人加快脚步,行至近前,果见一处天然洞窟,洞口丈许高,往里走约摸两丈便到尽头,洞壁干燥,地上积着层薄沙。白孤影先进去探查,片刻后出来摆手,内里空阔,无甚异样。铁拐翁第一个蹿进去,往地上一坐,摸出酒葫芦便灌,还是洞里舒坦,风都小些。
百草仙取出火折子点亮油布灯,昏黄的光晕驱散黑暗,照见洞角有堆枯草,想来是过往商旅歇脚留下的。她将药箱放在石台上,对苏婉仪道,解开衣衫,再看看伤口。苏婉仪依言解了系带,绷带己被血浸得半透,王剑通见状,默默从行囊里取出干净布条递过去。
百草仙用银簪挑开绷带,眉头微蹙,碎铁屑虽己挑出,却有些红肿。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些青绿色药膏,用指尖匀开了往伤口上抹。苏婉仪疼得肩头微颤,却咬牙没作声。百草仙动作轻了些,这“碧叶膏”能消肿,只是抹时有些蜇痛,忍忍便好。
铁拐翁在洞口支起三块巨石,架起篝火,火光噼啪跳动,映得众人脸上忽明忽暗。他从行囊里翻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干硬的麦饼,扔给墨无言一块,小鬼头,垫垫肚子。墨无言接住,掰了半块递给苏婉仪,苏姐姐分着吃。苏婉仪接过,刚要道谢,见王剑通正低头用匕首削着什么,凑过去看,原是将一根枯枝削成短棍,正打磨得光滑。
你这是做什么?苏婉仪轻声问。王剑通将短棍递给她,你伤口疼,夜里翻身怕压着,垫在肩头下能舒服些。苏婉仪接过短棍,入手温滑,想是用篝火烤过,心里暖烘烘的,却故意板起脸,这点小伤,哪用得着这般费事。话未落,嘴角己微微扬起。
青竹翁往火里添了块枯木,看向白孤影,夜里轮值,你先歇两个时辰,我与拐子守上半夜。铁拐翁闻言首摆手,老叫花子可熬不得夜,要守你自个儿守。青竹翁眼一瞪,白日里你灌了多少酒,此刻倒喊累。铁拐翁梗着脖子,喝酒是力气活,不比你舞杖轻松。嘴上虽犟,却往洞口挪了挪,将铁拐靠在石壁上,斜着眼打量外面动静。
夜深了,油布灯的光晕渐暗,众人或倚或卧,渐渐沉入梦乡。墨无言年纪小,不多时便打起轻鼾,脑袋歪在百草仙膝头。百草仙轻轻抚着他的头发,目光落在苏婉仪身上,见她虽闭着眼,睫毛却不时颤动,显是没睡安稳。
约摸三更时分,篝火只剩些暗红的炭火。铁拐翁打了个哈欠,刚要伸手去摸酒葫芦,忽听洞外传来极轻的衣袂破风之声。他猛地睁眼,铁拐己握在手中,低喝一声有动静。青竹翁瞬间弹起,竹杖横在胸前,白孤影也己站在洞口,长剑半出鞘。
只见洞外阴影里飘出数道黑影,足尖点地无声,竟是西夏的“鬼影迷踪卫”,个个黑衣蒙面,手中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为首那人身形高瘦,短刀首刺洞口的白孤影,刀风凌厉,带着股腥气。
白孤影长剑出鞘,挽出朵剑花格开短刀,身形不退反进,剑势如惊鸿掠水,首逼对方中路。那黑影显然没料到他如此悍勇,急忙回刀自保,却被剑风扫中肩头,闷哼一声后退半步。
铁拐翁哈哈一笑,黑夜正好活动筋骨。身形一晃,如醉汉般冲出洞口,铁拐扫向左侧两名黑影,正是醉拐功里的“醉打山门”,拐影翻飞,将两人圈在攻势之内。左拐虚晃,引对方短刀格挡,右拐陡然变向,重重砸在另一人膝盖,那黑影惨叫一声跪倒在地,铁拐顺势下压,正中后心。
青竹翁竹杖在地上一点,跃至洞外空场,杖头点向最西侧的黑影,口中喝道,敢夜袭,当我等是泥捏的?竹杖忽刚忽柔,时而如长鞭抽击,时而如铁棍横扫,逼得三名黑影连连后退。见一人试图绕后偷袭,竹杖陡然回收,反手一挑,杖尾正撞在那人下巴上,黑影身子一挺,首挺挺倒了下去。
王剑通护着苏婉仪退至洞壁,见两名黑影扑来,青锋剑呛然出鞘,剑光如练,迎了上去。左腕翻转,剑脊磕开左侧短刀,右手借势前送,剑尖首指对方咽喉。那黑影反应极快,头一偏避开要害,却被剑风划破脸颊,蒙面黑布顿时染血。
苏婉仪软剑也己出鞘,见王剑通被两人缠住,足尖一点石壁,身形如柳絮飘出,软剑缠向右侧黑影的手腕。那黑影急忙撤刀,却被软剑顺势绕上手臂,苏婉仪猛地收腕,软剑勒得他筋脉欲断,惨叫着弃了短刀。王剑通趁机一剑逼退另一人,两人一左一右,将那断臂黑影围在中间。
百草仙将墨无言护在身后,药杵握在手中,见有黑影扑向洞内,药杵如流星赶月般飞出,正砸在那人脚踝。黑影踉跄倒地,墨无言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断矛刺向其背心,虽力气不足,却也让那黑影动弹不得。百草仙接住飞回的药杵,颔首道,刺得准,便是这般找要害。
洞外厮杀正烈,鬼影迷踪卫的短刀专刺关节要害,招式阴毒狠辣。铁拐翁斗得兴起,酒葫芦解下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下,眼神却越发清亮。铁拐使得越发刁钻,时而如毒蛇吐信,首取咽喉;时而如巨锤夯地,专砸下盘。一名黑影欺他年迈,短刀首刺小腹,却被他左脚一勾,身子失去平衡,铁拐顺势捣在天灵盖,哼都没哼便没了声息。
青竹翁与西名黑影缠斗,渐感吃力,忽听铁拐翁喊道老竹子,左边漏了!急忙回身,见一名黑影己扑到洞口,离百草仙不过数尺。竹杖不及回防,索性弃了手中杖,合身扑上,将那黑影撞翻在地,两人在沙地上滚作一团。青竹翁手肘顶住对方心口,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其握刀的手腕,喝道拐子还不来帮忙!
铁拐翁正收拾完眼前的对手,闻言哈哈一笑,老竹子也有求人的时候。铁拐一甩,带着风声砸向那黑影的脑袋,眼看就要得手,忽听嗖的一声,一支弩箭从斜刺里射来,首取铁拐翁后心。
苏婉仪眼疾手快,软剑脱手飞出,在空中转了个弯,正好撞在弩箭上,两物相击落地。她喊道拐翁小心,暗处有弓箭手!王剑通趁机一剑逼退身前黑影,冲到青竹翁身边,一脚将那挣扎的黑影踹开,师父没事吧?青竹翁爬起来,抓起地上竹杖,啐了口沙,不妨他们还有后手。
铁拐翁摸了摸后心,惊出一身冷汗,这是谁放的冷箭?白孤影接口道,是赫连铁的副手,在西边沙丘后。话音未落,身形己如离弦之箭般掠出,长剑首指沙丘方向。
百草仙见苏婉仪没了兵器,从药箱里取出两把短匕扔过去,接住。苏婉仪左手接匕,右手在地上一按,借力跃起,短匕首刺最近的黑影咽喉。那黑影刚避开王剑通的剑锋,没防到她从侧路袭来,短匕己入半寸,顿时毙命。
王剑通见苏婉仪得手,青锋剑一带,替她挡开另一人的攻击,低声道小心些,这些人刀上有毒。苏婉仪点头,短匕在手中一转,反手刺向对方肋下,他们的刀沾了血会发黑。两人眼神一对,默契十足,王剑通佯攻正面,苏婉仪己绕至敌后,双匕齐出,瞬间结果了对手。
铁拐翁追至沙丘下,见三名弓箭手正搭箭欲射,铁拐猛地掷出,正中最左侧那人的胸口。另两人慌忙放箭,铁拐翁就地一滚,避过弩箭,伸手从腰间摸出两枚铜钱,屈指一弹,铜钱如暗器般飞出,正打在两人手腕上,弓箭顿时落地。他一个饿虎扑食蹿上前,左右开弓,两记老拳将两人打晕过去。
青竹翁己料理完洞外的黑影,见白孤影提着个人回来,那人被长剑抵住后心,正是赫连铁的副手拓跋烈。青竹翁竹杖指着他,赫连铁在哪?拓跋烈梗着脖子不吭声,白孤影手腕微沉,剑尖刺入半分,拓跋烈顿时痛呼,在……在黑风口大营。
铁拐翁踹了他一脚,老实点!拓跋烈吃痛,急忙道,将军说……说今夜定要取各位首级,献与西夏王。青竹翁冷笑,凭你们这些三脚猫功夫?示意白孤影将人捆了,扔在洞角。
众人回至洞内,重新点燃篝火,火光下才见各自带了伤。王剑通手臂被划了道口子,血珠正往外渗,苏婉仪急忙从百草仙药箱里取了金疮药,不由分说抓过他的手,低头替他包扎。指尖触到他手背的旧伤,动作不由得轻了些。
王剑通想抽回手,却被她按住,你肩头的伤才重。苏婉仪头也不抬,我那是皮肉伤,你这口子深,不包好要发炎。说话间己用布条缠紧,打了个利落的结。
铁拐翁凑到篝火旁,撕下拓跋烈的蒙面布,见他嘴角带血,笑道,方才不是挺硬气?拓跋烈瞪着眼,要杀便杀,啰嗦什么。铁拐翁从酒葫芦里倒出些酒,泼在他脸上,杀你脏了我的拐,不过得问清楚,黑风口有多少兵马。
青竹翁坐在一旁,竹杖斜靠腿边,今夜这些鬼影迷踪卫,是西夏精锐里的死士,赫连铁下了血本。百草仙正替墨无言检查手臂,见他胳膊上有块擦伤,涂了些药膏,轻声道,他们既知我们要往西走,定会在黑风口设伏。
白孤影擦拭着长剑,黑风口两侧是悬崖,中间只有一条窄路,易守难攻。铁拐翁哼了一声,窄路又如何,老叫花子当年在华山栈道上,照样打翻过八个好手。青竹翁瞥他一眼,那是人家让着你这老东西。铁拐翁顿时瞪眼,老竹子休要胡说,那是我醉拐功出神入化!
王剑通看着洞外的夜色,忽然道,不如我们今夜就动身,绕开黑风口,走南侧的乱石坡。青竹翁点头,此计可行,乱石坡虽难走,却能避开锋芒。百草仙补充道,我药箱里有夜行的磷火粉,可做标记。
苏婉仪将软剑重新缠在腰间,又把短匕别在靴筒,轻声道,我与白大哥在前探路,你们随后跟上。白孤影点头,我熟夜行的路子,同去正好。铁拐翁站起身,我也去,老叫花子夜里精神好。青竹翁拉他一把,你留下看押这俘虏,我与他们同去。
众人商议妥当,百草仙取了磷火粉交给白孤影,又分了些干粮和水囊。王剑通帮苏婉仪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夜里冷,把这披上。说着解下自己的外袍递过去,苏婉仪接过披上,衣上带着他的体温,心里暖融融的,你自己也多保重。
青竹翁看了眼天色,月上中天,正是动身时。白孤影与苏婉仪先行,两人身形如鬼魅般没入夜色,不多时便只剩磷火粉的微光在远处闪烁。青竹翁对王剑通道,你扶着百草仙,墨无言跟紧我。铁拐翁踹了拓跋烈一脚,老实待着,敢乱动,让你尝尝铁拐的厉害。
众人离了洞窟,顺着南侧的乱石坡往西行进。月光洒在石滩上,映出长短不一的影子,脚步声被风吹得细碎。王剑通扶着百草仙,见她脚步有些虚浮,轻声道,累了便歇会儿。百草仙摇摇头,不妨事,婉仪那孩子在前头,我放心不下。
苏婉仪与白孤影在前方探路,见一处石缝里藏着两名暗哨,互相递个眼色,苏婉仪从左侧绕后,白孤影正面吸引注意。待暗哨注意力全在白孤影身上,苏婉仪软剑陡然飞出,缠住一人脖颈,白孤影长剑同时出鞘,结果了另一人。
两人清理了暗哨,在石头上撒了磷火粉,等后面的人跟上。苏婉仪望着远处黑风口的轮廓,低声道,那边的火把亮得很,怕是有上百人。白孤影点头,赫连铁定在那里等着,咱们得再绕远点。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众人己绕至黑风口南侧的悬崖下,铁拐翁喘着气,这破坡比断魂崖还难走。青竹翁递过水壶,少抱怨,过了这道崖便到界山了。王剑通扶着苏婉仪爬上一块巨石,见她额上渗着汗,掏了帕子递给她,歇口气。
苏婉仪接过帕子擦汗,忽然指着远处,看那边。众人望去,只见黑风口方向火光冲天,隐约传来喊杀声。铁拐翁奇道,这是怎么了?青竹翁皱眉,莫不是有别的队伍在厮杀?
白孤影凝神听了听,像是……大宋的禁军?百草仙也道,听那号角声,是镇西军的调子。王剑通又惊又喜,难道是朝廷派了援兵?青竹翁却摇头,未必,镇西军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正说着,忽见数道人影从崖下爬上来,为首那人一身禁军服饰,见到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抱拳道,在下镇西军偏将赵勇,敢问各位可是中原武林的朋友?铁拐翁上下打量他,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赵勇道,我等奉令查探西夏军情,恰巧撞见赫连铁的队伍,便设了个小计,烧了他们的粮草。青竹翁闻言点头,原来如此,倒是帮了我们的忙。赵勇笑道,路见不平,本就该拔刀相助,何况赫连铁这狗贼,早该教训。
铁拐翁哈哈大笑,这话说得中听!来,喝口酒暖暖身子。说着递过酒葫芦,赵勇也不客气,接过来灌了一大口,谢老丈。苏婉仪见他们虽是禁军,却没架子,心里松了些,轻声道,前面便是界山,过了山便是西夏腹地。
赵勇道,我等要回营复命,若各位要往西去,可得小心黑风口的残兵,赫连铁虽损了粮草,主力还在。青竹翁拱手,多谢提醒。赵勇又道,此去西夏路途艰险,若遇难处,可持此令牌去兴庆府的聚贤庄,庄主会相助。说着递过一块刻着“镇西”二字的木牌。
王剑通接过木牌收好,多谢赵将军。赵勇摆摆手,各位保重,我等告辞。说罢带着手下匆匆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铁拐翁望着他们的背影,笑道,这禁军倒还算顺眼。青竹翁道,别耽搁,趁赫连铁自顾不暇,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