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县主,食邑三百户。正西品俸禄。
这几个词在苏杳杳脑子里嗡嗡作响,像一群喝醉了的蜜蜂。托盘上那枚小巧精致的金印和温润的玉碟,在透过窗棂的晨光下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提醒着她这条只想躺平的咸鱼,真的被太后亲手挂上了“县主”的尊贵桅杆。
秦嬷嬷欣慰的笑容还在眼前,暖阁里安神香的甜腻气息包裹着她,手腕上的药膏散发着清凉。这一切本该让她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躺赢的狂喜。
可她心里只有一片茫然的荒芜,和手腕细布下隐隐传来的、仿佛被债主陛下隔空攥着的幻痛。
那只破护腕居然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和退烧神器,还被他死死攥着,连换药都掰不开。
苏杳杳低头看着自己缠着细布的手腕,仿佛能看到债主陛下在文华殿龙床上,昏迷中依旧霸道地抓着她的“替身”,如同抓着某种专属的、不容置疑的所有物。
这哪里是“安阳县主”的尊荣,这分明是“御用暖炉”的终身认证,还是带“青紫烙印”的那种?
秦嬷嬷见她脸色变幻不定,只当她是惊喜过度,又或是伤势未愈,温言劝慰道:“县主莫要多想,好生将养。陛下那边有太医和安庆日夜守着,不会有事。太后娘娘特意吩咐了,您的药膳点心,一律按最高份例,就在这小厨房做。”她指了指暖阁相连的一个精致小间,“您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苏杳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行吧,债主陛下昏迷不醒,她这个“救命恩人兼人形护腕”的待遇倒是水涨船高。这算不算病号饭特权?
接下来的两天,苏杳杳被迫在慈宁宫的暖阁里过上了“安阳县主”的“静养”生活。说是静养,实则如同被无形圈禁。秦嬷嬷体贴入微,宫女们恭敬有加,各种名贵补品流水般送来。她手腕的伤在太医精心照料下好得很快,青紫淡去,只留下一圈淡淡的痕迹,像一道褪色的“抵押”烙印。
她试图打听外面的消息,尤其是文华殿的情况,但得到的回答永远是“陛下吉人天相,正在静养恢复”。宫禁依旧森严,冯家余孽的清洗似乎还在继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只是被慈宁宫温暖的檀香和秦嬷嬷刻意的平静掩盖了。
苏杳杳只能把满腹的憋屈、惊恐和荒诞感,尽数倾注到小厨房里。她变着花样给自己做吃的,东坡肉炖得软烂喷香,宋人点茶打得沫白如雪,甚至还用新到的番邦香料烤了外焦里嫩的羊排。唯有在油盐酱醋的烟火气里,在食物带来的最原始的慰藉中,她才能暂时忘记自己这条咸鱼被强行绑上龙船、还成了“护腕周边”的离奇命运。
第三天清晨,苏杳杳正对着一碗熬得浓稠喷香、点缀着桂花蜜的藕粉牛乳羹发呆。阳光透过窗棂,在碗里投下温暖的光斑。她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温润滑腻,甜香恰到好处。
嗯,手艺没丢。可惜,最大的债主兼食客还昏迷着。
就在她自嘲地想着,要不要把这碗牛乳羹送去文华殿,试试能不能唤醒债主陛下的味觉神经时。
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秦嬷嬷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苏杳杳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巨大喜悦和一丝奇异敬畏的神情。
“县主,”秦嬷嬷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文华殿传消息来了。”
苏杳杳的心猛地一跳,勺子“哐当”一声掉回碗里:“陛下?”
“陛下,”秦嬷嬷深吸一口气,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彩,“陛下醒了。”
醒了?债主醒了?
苏杳杳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差点打翻那碗牛乳羹,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惊恐、心虚和“终于来了”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
狂喜的是,债主陛下命硬,阎王爷终究没收他,惊恐的是,他醒了,他肯定记得一切!记得她骑在他身上灌药!记得她那句石破天惊的“老娘”,记得她这条“咸鱼”的本质。
心虚的是那只护腕。他昏迷中攥着她的“替身”,终于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清算的时刻到了。
“太好了!”苏杳杳强压下翻腾的情绪,挤出一个无比僵硬的笑容,声音干涩,“陛下龙体可安泰?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陛下刚醒,神智己清,但毒伤未愈,身体极度虚弱,需要静养,切忌情绪激动。”秦嬷嬷语速很快,眼神复杂地扫过苏杳杳,“安庆公公特意传话说陛下醒来后问的第一件事。”
苏杳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完了,肯定问“那条疯鱼在哪”或者“那个自称老娘的厨娘给朕拖过来”。
秦嬷嬷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脸上那丝奇异的敬畏之色更浓:“陛下问那条护腕呢?”
护腕?她脑子再次宕机,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问朝政,不是问太后,不是问刺客而是问那只破护腕?
“安公公说,”秦嬷嬷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见证神迹般的虔诚,“陛下醒来时,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护腕。陛下盯着那护腕看了很久,眼神很深,然后才问的。”
攥着护腕,还盯着看了很久,眼神很深。苏杳杳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脸颊,又迅速褪去,变得一片冰凉!她仿佛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新帝初醒,龙袍染血,苍白虚弱,却眼神幽深地攥着一只沾染汗渍、带着他专属“青紫烙印”的咸鱼周边。
这,这算什么?苏醒后的首次凝视,献给了“咸鱼烙印护腕”?
“安公公把护腕是从陛下手里‘请’下来的。”秦嬷嬷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陛下没说什么,只是让安庆公公把护腕‘仔细收好’。”
仔细收好?苏杳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了上来,收好干什么,留着当纪念品,还是准备等她这条本尊咸鱼过去时,一起清算?
“那,那陛下有没有,”苏杳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有没有提到我?” 她问完就后悔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秦嬷嬷看着她惨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她摇了摇头:“陛下只问了护腕,问了太后娘娘的安危,然后就闭目休息了。太医说陛下需要绝对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只问了护腕,闭目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苏杳杳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点点,但心脏依旧狂跳不止。暂时的安全?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债主陛下那“眼神很深”的凝视,像一把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头顶。
“县主,”秦嬷嬷温声道,带着一丝安抚,“陛下刚醒,龙体要紧。您也宽心,陛下定是念着您的救命之恩的。您看,这藕粉牛乳羹要不要给陛下送一份去?清淡滋补,正合太医吩咐。”
苏杳杳看着桌上那碗被她搅得有点凉的牛乳羹,又看看自己手腕上那圈淡淡的痕迹,再看看秦嬷嬷充满暗示的眼神。
她这条咸鱼,好像真的躲不过去了。
御前尚膳的职责好像从债主陛下苏醒的这一刻起就正式生效了?
行吧,送就送,债主陛下,您要的病号饭来了。只求您看在藕粉牛乳羹的份上忘了“老娘”和“咸鱼护腕”吧。
苏杳杳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奔赴刑场的悲壮,端起那碗牛乳羹,在秦嬷嬷欣慰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朝着债主陛下苏醒后的首次“御前觐见”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