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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寰宇资本的办公室里，日光灯管发出低低的、持续的嗡鸣，有点烦人。空气里飘着打印纸的油墨味，还有速溶咖啡没冲开时那种粉渣子的味道。王玥颖终于翻完了桌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项目书最后一页，脖子又酸又硬，往后一靠，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窗外，陆家嘴的霓虹灯早就亮成一片，那些高楼大厦的轮廓在夜色里显得冰冷又刺眼。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弹出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是张薇。附件标题冷冰冰的：《新生代医疗有限公司 - 前期资料包》。活儿来了。邮件正文就一句话：“玥颖，结合我昨晚给你的U盘先看，提炼亮点和核心风险，尽快给我反馈。”
她甩了甩发胀的手腕，手指有点发僵地点开压缩包，结合昨晚的U盘资料看了起来。电脑屏幕卡顿了一下，然后，“新生代医疗”的Logo跳了出来：一株嫩绿的小芽，硬是从一堆银色的、像电路板一样的纹路里钻出来。听说这家公司有点来头，王玥颖打起精神，移动鼠标。商业计划书、团队简历、厚厚的医疗市场分析报告……一大堆文件瞬间占满了屏幕。她深吸一口气，点开最核心的那份——“新生代医疗创始团队及战略构想”。
计划书第一页是对公司是干嘛的：搞灾难医学快速介入、远程医疗精准协同、还有用智能系统调配应急物资。王玥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睛一行行扫过那些字。“……打破老路子，用人工智能预测和卫星通讯搞即时响应，把灾后救人的黄金时间抢回来……” 这些词听着冷冰冰的，但底下藏着股狠劲儿。她甚至能从那些画得清清楚楚的图表和数据模型里，闻到一股子像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味道。这公司不像那些只会画大饼的，它骨架结实，野心大得吓人，活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琢磨出的救命法子。王玥颖心里动了一下，轻轻点了点鼠标，翻到创始团队那页。
排在最前面那个名字和照片，位置很显眼——李欣怡，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照片上的女人留着利落的短发，下巴微微抬着，轮廓很硬。背景是机场候机厅的玻璃窗，模模糊糊的。她首勾勾地盯着镜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快，没半点装模作样，那股子经历过真刀真枪的沉稳和狠劲儿扑面而来。王玥颖的目光滑向下面的履历，扫过那些闪亮的常青藤名校、顶尖医疗公司的高管头衔……突然，她滚动鼠标的手指像被冻住了，猛地停住。
简历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行加粗的小字，像块不起眼的石头，却一下子把她绊倒了：
“……曾深度参与国际非政府人道主义救援组织‘苍穹之盾’核心行动项目，负责灾难响应系统构建与现场协调……”
苍穹之盾！
这西个字像块大石头，再次狠狠砸在王玥颖心口上！两份资料都显示李颖怡在苍穹之盾工作过。办公室空调的冷风正好吹过她后脖子，激起一层鸡皮疙瘩。那个被她死死压在心里、不敢多想的名字，带着非洲晒死人的太阳味、吉普车扬起的滚滚黄沙、还有枪炮声停息后那死一样的安静，猛地冲破了记忆的堤坝——刘元乾！那个在她生命里刻下烙印，又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的男人！他就是“苍穹之盾”的人！
照片上李欣怡那双锐利的眼睛，这会儿在王玥颖看来，好像能穿透屏幕。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狂跳，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她猛地凑近屏幕，手指头差点戳到冰凉的液晶屏上，死死盯着那张照片，恨不得从每个像素里抠出点跟刘元乾有关的线索。她认识他！这念头像电流一样窜过全身。李欣怡肯定认识刘元乾！他们在一个组织里，在同一个要命的地方并肩作战过！
一股子又惊又盼的冲动猛地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打开了寰宇资本那个巨大的内部信息库，手指头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输入“李欣怡”、“苍穹之盾”，然后，心一横，小心翼翼地加上了“刘元乾”三个字。回车键重重按下去。
搜索的小圆圈转啊转，像个冷漠的看客。结果弹出来：“李欣怡”条目下，公开信息跟她手里的简历一模一样；“苍穹之盾”只有点官方介绍和几篇不痛不痒的报道；而“刘元乾”……搜索结果干干净净，一片空白，好像世上从来没这个人。王玥颖不甘心，又立刻打开公共网页浏览器，疯了一样搜各种关键词组合。零零碎碎的国际新闻、几篇像小说一样的救援故事、苍穹之盾官网上那点老掉牙又啥也不说的成员名单……有用的东西像沙漠里的水，眨眼就没了。那个组织和它的人，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捂得严严实实。
巨大的失望和更强烈的好奇心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快把她淹没了。她瘫在椅子上，望着窗外那片冰冷的钢铁森林，手指头无意识地掐进手心。线索就在眼前！李欣怡就是那扇紧闭大门上唯一能看见的锁眼！她该干的活儿，和她心底那份近乎偏执的寻找，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天早就黑透了。陆家嘴的灯还不知疲倦地亮着，像条不会灭的星河。办公室里只剩下王玥颖工位上的灯还倔强地亮着。白天的吵闹没了，只有空调低沉的“嗡嗡”声和不知道哪个角落服务器发出的轻微电流声。王玥颖完全忘了时间，她把新生代计划书的重点、团队的优势，尤其是李欣怡那份扎眼的“苍穹之盾”背景，一条条挑出来、理清楚、写明白。分析摘要在她手底下慢慢成型，条理清楚，重点抓得准，完全像个老手写的。可是，当她敲下最后一个句号，眼睛却像被粘住了似的，又死死盯住文档里被她特意加粗、单独成段的那行字：“创始人李欣怡女士拥有国际顶尖人道救援组织‘苍穹之盾’的一线核心行动与管理经验，其构建的灾难应急响应系统具备极高实战价值，是新生代核心模式可行性与韧性的关键支撑来源。”
她盯着“苍穹之盾”那西个字，好像能从里面吸到力量。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把这份摘要拖进了发邮件的窗口，收件人那里，郑重地填上张薇的名字。手指头悬在发送键上，有点微微发抖。这封邮件，是她的工作汇报，可也是她寻找真相路上，悄悄扔出去的一块探路石。就那么停了一两秒，她用力按下了鼠标左键。
“嗖”的一声轻响，邮件发出去了。在这安静得过分的办公室里，这声音格外清楚。
窗外，城市陷进了更深的夜里。黄浦江对岸的霓虹灯倒映在漆黑的江面上，光被水揉碎了，晃晃悠悠地流走。王玥颖没急着走。她关掉了办公室的大灯，只剩下电脑屏幕幽幽的光，照着她那张累极了却又异常清醒的脸。她又打开了浏览器，带着一股子倔劲儿，一遍遍在搜索框里敲：“李欣怡 + 苍穹之盾 + 叙利亚行动”、“李欣怡 + 南苏丹”、“苍穹之盾 内部名单 泄露”、“国际救援组织 成员信息 保密”……换着花样搜。屏幕的光映在她眼睛里，像两小簇不肯灭的火苗。弹回来的结果还是少得可怜，看得人憋屈。有用的链接点进去，要么是“404 找不到”的冷脸，要么是满篇官腔、说了等于没说的废话。偶尔看到点旧新闻碎片或者论坛角落里有人含糊地提一句什么惊险的救援现场，可一说到具体是谁干的，就立刻闭了嘴，好像那些名字有毒。信息的墙又高又厚，把她挡得死死的。累劲儿终于像大浪一样拍过来，把她紧紧裹住。
回到公寓，公寓的门在身后“咔哒”一声锁上了，楼道里那点微弱的光也被挡在外面。王玥颖没开灯，摸着黑穿过小小的客厅，把自己重重摔进书桌前的转椅里。窗外，对面楼里还有几户人家亮着昏黄的灯，远处高架桥上夜行的车流像两条发光的小河，无声地淌过去。她下意识地又按了电脑开机键，屏幕幽蓝的光重新亮起，成了黑屋子里唯一的光源，也照出她眼底那股子熄不掉的执拗。她点开一个加了密码的个人文件夹，里面安静地躺着几张扫进电脑的老照片——照片有点发黄模糊，背景是非洲一片望不到边的红土地，其中一张照片中间，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救援服、笑得一脸爽朗的高大身影特别显眼。那是刘元乾，是她生命里短暂出现又长久消失的一块碎片。手指头轻轻划过屏幕上那张模糊却熟悉的笑脸，压在心里太久的声音无声地吼出来：“你到底在哪儿啊？！那个叫李欣怡的女人……她肯定知道点啥！” 冰冷的屏幕反光，映出她眼睛里两种快要撕碎她的情绪：强烈的期盼，和挥之不去的害怕。找到李欣怡，也许就能摸到刘元乾消失的边儿，可那真相，会不会早就被死亡，或者别的什么她根本想不到的东西，埋得死死的了？
就在这时，安静的笔记本电脑突然“叮咚”一声，提示有新邮件。是张薇发来的！王玥颖的心猛地一抽，几乎是扑过去点开了邮箱。
邮件内容还是张薇一贯的风格，简短、实际，冷冰冰的：“玥颖，新生代的初步分析摘要看过了。整体框架梳理得还行，重点也算抓到了。” 王玥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飞快地往下看：“李欣怡这个人，尤其是她简历里提到的‘苍穹之盾’那段经历，有点意思。” 王玥颖的呼吸瞬间停了，手指头冰凉地攥紧了鼠标滚轮，像是要抓住这封信里透出来的一线光。张薇接着写：“对早期项目来说，创始团队能不能扛事儿、在真刀真枪的环境里怎么做决策，这才是最核心的，比纸面上的模式重要得多。她的救援经历，特别是具体参与过哪些压力巨大的项目、怎么在那种极端复杂的现场做决断，这些实战细节值得深挖。这对我们判断她能不能顶住创业路上的狂风暴雨，非常关键。”
邮件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有废话，只有明确的指令。
窗外的城市灯火在眼底流动，王玥颖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只有屏幕的光线勾出她绷紧的侧脸线条。张薇邮件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冷冰冰的凿子，在她心里那道硬邦邦的、名叫“信息壁垒”的冰墙上，凿开了一道细细的缝。
“正当理由”。
这西个字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公司层面的调查需要，和她自己那份藏在心底的执念，在这一刻，被这封邮件奇妙地、合理地拧在了一起。她不再是凭着一点私人情感在迷雾里瞎撞了，她手里拿到了来自寰宇资本、来自张薇的通行证。深入调查李欣怡，挖出她和“苍穹之盾”更深的联系——这不再是她偷偷摸摸的窥探，这是她作为投资分析师必须完成的工作！一股憋闷了太久、突然被放出来的劲儿从心底冲上来，带着点豁出去的冷冽。
公寓角落里，冰箱的压缩机突然“嗡”地一声启动了，在这死寂里显得特别响。王玥颖的眼神像钉子一样钉在屏幕上，手指头开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起来。这次，她搜得更准，更有目标：“李欣怡 苍穹之盾 具体项目名称”、“苍穹之盾 内部架构（非公开）”、“李欣怡 公开讲话 救援细节”……她不再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而是像个盯准了猎物的猎人，沿着李欣怡这个名字和苍穹之盾之间可能存在的线，试图撬开一点缝。
时间就在键盘的敲打声和网页刷新的声音里一点点溜走。
突然，一个不起眼的搜索结果跳进了她的视线。那是一个国外的、很冷门的技术论坛的旧帖子存档，标题是讨论开源紧急通讯协议在战区为啥那么难用。发帖时间是两年前。帖子内容又长又专业，看得人头晕。但在一个跟帖的回复里，一个ID叫“沙漠鹰”（DesertHawk）的用户，用气得够呛的语气骂某些“大型国际人道组织”内部管理稀烂，害得前线救援人员因为通讯设备趴窝差点完蛋。原话是：“……就像2012年在‘黑石峡谷’那次，要不是我们小队自己偷偷带了备用电台，全得交代在那儿！官方报告里连个屁都不会放！” 帖子里没提任何具体组织名字，也没提人名。
王玥颖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黑石峡谷（Blackstone Ravine）”这个地名。心脏“砰砰砰”地狂跳起来，手指头尖都凉了。这个名字，她从来没在任何公开的苍穹之盾报告里见过！一种强烈的首觉抓住了她。她立刻点开新生代医疗给投资人的那份团队简历附件，找到李欣怡那部分，一行行仔细地找。终于，在一大串经历描述里，一行很不起眼的小字跳了出来：“……曾主导完成复杂地形环境下（如山地、峡谷）应急通讯链路的临时构建方案设计及应用测试……”
“峡谷”！
这个词像道闪电劈开了黑夜！王玥颖猛地往后一靠，椅子发出“嘎吱”一声。公寓窗外远处城市的灯光在她骤然缩紧的瞳孔里晕开一片冰冷的光晕。她飞快地切回浏览器，深吸一口气，在搜索框里郑重地敲下：“Blackstone Ravine + Humanitarian Crisis + 2012”。
回车键重重按下去，屏幕空白了一下。
下一秒，页面刷出几条少得可怜的结果。排在最上面的，是维基百科上一个短得可怜的词条，标题写着：“2012年黑石峡谷冲突与人道主义危机”。
词条内容少得可怜，就几句话：“黑石峡谷冲突：发生于2012年7月，地点位于苏丹达尔富尔地区边缘某争议性峡谷地带。交战方为地方武装力量与其他派系。冲突导致该区域唯一一条补给路线中断，数个村庄陷入人道主义危机。具体伤亡及后续救援情况不详，相关信息因战乱及国际关注度不足留存甚少。”
王玥颖的目光死死钉在“苏丹达尔富尔地区”那几个字上。全身的血好像“轰”地一下全涌到了头顶，紧接着又瞬间冻成了冰。她对这地方记得太清楚了——那是刘元乾彻底消失在“苍穹之盾”之前，最后去执行任务的地方！时间点惊人地接近！
她手有点抖，想去点词条下面那个“参考资料”的蓝色链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东西。鼠标箭头颤巍巍地移到那个链接上——
屏幕上猛地弹出一个方框，鲜红鲜红的底色，刺得人眼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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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误代码：451 Unavailable Fal Reasons。
这行冷冰冰的红字，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劈头盖脸浇了下来。王玥颖的手指头僵在半空，离那个可能藏着点真相的链接只有头发丝那么近。窗外，城市巨大的黑影沉沉地压下来，吞没了房间里这一小片微弱的屏幕光。那个红色的警告框像个狞笑的面具，宣告着某种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力量。她慢慢收回僵住的手指，指尖冰凉，但目光却死死钉在那行刺眼的红字上。公寓里死一样安静，只有电脑风扇还在低低地“嗡嗡”响，像一种压抑的背景噪音，永远停不下来。
李欣怡简历里那句“峡谷环境通讯链路”，维基百科上遮遮掩掩的黑石峡谷事件，还有最后这堵写着法律条文的冰冷信息高墙……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激烈地碰撞、打转，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但感觉很不妙的形状。空气好像凝固了，带着股电线烧焦后的糊味。她仿佛听见了遥远的风刮过荒凉峡谷的尖啸，夹杂着某种信号被强行掐断的“滋啦”爆响——那是信息被切断的声音，是真相被掐住脖子发出的闷哼。
夜，黑得像墨汁，沉甸甸地压在上海滩千万扇窗户上。远处高架桥上偶尔闪过的车灯，像绝望深渊里转瞬即逝的萤火虫，什么也照不亮。王玥颖静静地坐在公寓书桌前这片唯一的、被电脑屏幕撑开的小小光圈里，一动不动。屏幕幽幽的白光，清晰地照出她脸上最后一点温度也褪尽了，只剩下冷硬的线条。张薇邮件给她披上的那件叫“尽职调查”的合理外衣，似乎在这道无形的铁壁面前，正在无声地碎裂。
她的目光越过那个刺眼的红色警告框，好像要穿透屏幕，扎进那片被死死封住的、代号“黑石峡谷”的黑暗深处。那里头埋着什么？李欣怡在里面到底干了什么？而刘元乾……这个名字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生疼，却又死死攥住了她全部的念头。真相可能就在那堵墙后面，冰冷、锋利，布满看不见的刺。
窗外的城市一片死寂，只有巨大的黑影在无声地蔓延。王玥颖放在键盘上的手指，极其缓慢地蜷了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疼。一股冰冷的决绝，像墨汁滴进清水，迅速在她眼底晕开、变深。明面上的路被堵死了，只会让她心里那条暗道上铺着的铁轨，延伸得更加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