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盾”亚太区域中心指挥室里,那刺耳的警报声,现在变成了持续不断的蜂鸣,像刀子一样割着凌晨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
刘元乾冲进指挥室大门,一股冰冷的空气混着临战前的焦灼感猛地扑来。巨大的弧形屏幕上,原本平静的卫星云图彻底变了样。猩红、刺目的等高线像狰狞的伤疤,勒进中国西南部西川的地图里,标注着“龙门山断裂带”的那块区域,红得发黑,触目惊心。旁边的几个小窗口,冰冷地滚动着不断上涨的地应力数值、密密麻麻代表乡镇人口的小光点,还有那像蜘蛛网一样、此刻正被系统用刺眼的黄色和红色标出高风险断裂点的公路铁路网络——交通的命脉眼看就要绷断了。空气里嗡嗡作响,是电子设备高速运转的声音,无数键盘敲得噼啪响,压低嗓门但语速极快的指令和汇报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汗味和金属的冰冷气息。刘元乾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好像也被屏幕上的那片红揪住了。脑子里曾经闷响的地鸣声,此刻带着血肉撕裂般的回音,狠狠撞在现实的警报上。
“元乾!”区域指挥官卡尔斯的声音像块硬石头,瞬间盖过了现场的嘈杂,“授权下来了!应急预案全面启动!”他那双深陷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屏幕上颜色最深、等高线扭得最厉害的那块地方。
“到!”刘元乾一个箭步上前,声音绷得紧紧的。他强压下胸腔里那颗因为痛苦记忆而狂跳的心脏,它撞得肋骨生疼。上一次听到这种警报……他不敢深想,用力咬了下后槽牙。
卡尔斯说话快得像打机关枪,手指重重戳在屏幕上几个关键点,发出“笃笃”的响声:“第一,我要最新的三维地形图,精确到乡道、村路!把所有的堰塞湖风险点、以前发生过山体滑坡的地方、乡镇村寨的位置……所有可能出事的点都给我标出来!要快!比卫星更新还快!第二,立刻找出所有类似地形,特别是高山峡谷地带发生强震后的救援案例!看看别人有什么好办法,更要看看他们栽过什么跟头!第三——”他锐利的目光像锥子一样扎在刘元乾脸上,“你现在是后方支援组的情报核心!所有从前面传回来的消息,哪怕再零碎、再乱,到你这里必须变成清晰的图像!变成能让前面指挥官做决定的依据!懂吗?”
“懂!”刘元乾回答得毫不犹豫。那个沉甸甸的“后方”,现在听起来不再是远离前线的失落,而是他必须坚守并点亮的灯塔。他几乎是撞开椅子,扑到分配给自己的工作台前。三块大屏幕瞬间亮起,一份份加密的地质档案、详细的交通图、过去灾害的记录像瀑布一样哗哗地往下刷。他深吸一口气,左手手指在键盘上快得几乎看不清,右手紧紧抓着光电笔。巨大的西川电子地图在中间屏幕上铺开,他的眼睛像探针,立刻找到需要放大的地方——汶川,北川……那些刻在崇山峻岭褶皱里的名字。
汗水很快打湿了刘元乾额前的头发,黏在皮肤上。控制台冰凉的金属边硌着他的手肘,但他完全没感觉。那些总在深夜纠缠他的画面——倒塌的墙、呛人的烟尘、绝望的哭喊——被他死死摁在脑海最深的角落。现在,他眼里只有屏幕上跳动不停的数据流、等高线细微的变化、道路关键点的脆弱分析。“茂县……213国道这个弯,坡度太大,路基稳定性记录是C级……”他低声念叨着,手指飞快地在图上标出一个刺眼的红色三角。他对这片土地的山山水水太熟了,每一个记忆碎片都成了此刻做出判断的基石。屏幕上那些冰冷的坐标背后,是无数活生生的人。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盘在陡坡上的窄路被山石吞没的画面,耳朵里好像又听到人群的尖叫和房屋倒塌的巨响。那种揪心的痛又涌上来,又尖又利。但这次,它没打垮他,反而像一块生铁被扔进熔炉,在职责的高温下反复捶打,淬炼出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具体的人脸,只盯着数据和地图上的点线面。
指挥室里巨大的信息流日夜不停地奔腾。卡尔斯魁梧的身子像钉在主控台前,沙哑的命令声和卫星频道里传来的各种语言汇报混在一起。刘元乾这边是另一个战场——安静,但他的大脑像在电流风暴里高速运转。他桌上的咖啡早就冷透了,结了一层深褐色的膜。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又酸又胀,布满血丝,像被砂纸磨过。可他的手很稳,键盘敲击声密集而均匀,光电笔在绘图板上移动的轨迹精准有力。那些啃噬他夜晚的噩梦碎片,被眼前这山一样压下来的危机和不容喘息的责任死死锁住。支撑他的,是屏幕上每一个闪烁的光点背后可能代表的生命,是这指挥室里所有人都在拼命的无声力量。他不再是那个被回忆撕碎的人,他是这架精密机器上的一个齿轮,被整个系统高速运转的力量推动着,严丝合缝,谁也替代不了。他瞥了一眼旁边同事同样布满血丝的眼睛,知道大家都在硬撑。
时间在巨大的压力下变得又粘又慢。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指挥室门口传来,打破了刘元乾工作台周围的安静。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一支穿着统一深灰色防护服、背着沉重装备的小队快步走了进来,金属扣件和装备摩擦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在安静的角落里很清晰。队伍里有亚洲人也有欧洲人,个个风尘仆仆,脸上紧绷着,透着一股子硬气。这是先遣评估小组。
卡尔斯猛地从主控台前转身,大步迎上去,沉重的靴子踩在地上咚咚响。他没看队员,目光首接扫过大屏幕,最后落在刘元乾那张刚刚更新完、标满了红黄警示符号的三维动态地形图上。刘元乾手指无声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地图瞬间聚焦到一个地方——岷江深深的河谷里,交通线在最陡峭的山壁上艰难地绕出“之”字,旁边代表实时地质应力监测数据的曲线异常地高高顶起,几乎要冲破图表的顶线,屏幕的光映着卡尔斯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
卡尔斯粗糙的手指猛地戳向地图屏幕,力气很大,指尖落点发出“哒”的一声脆响。“就这儿!”他沙哑的声音像砂轮磨铁,“映秀附近。岷江河道拐急弯的地方!地质应力读数高得吓人、老断裂带密集、交通网脆弱得像纸糊的!震中最可能在这儿!下面情况不明,余震、山崩、路彻底断掉的风险……全爆表了!”他刀子一样的目光扫过每个队员的脸,声音沉得像块巨石:“你们,就是组织的眼睛!给我撕开这片黑,把第一手真实情况带回来!一个不少,全须全尾地回来!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领队的白人队长声音绷紧,眼神锐利得像刀,死死盯着地图上那片刺眼的区域。没有废话,他猛地一挥手,队员们迅速转身,沉重的脚步声和背包撞击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刘元乾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片刺眼的屏幕上——弯弯曲曲的岷江像条被困住的巨蟒,在陡峭的山壁间拼命扭动,那些代表道路的细线脆弱得仿佛一碰就断。那里有多少村镇?多少人命悬一线?巨大的担忧像洪水一样瞬间淹没了他,心口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喘不过气。他猛地吸了口气,空气里指挥室的金属味和汗味钻进鼻子,他强行把这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不能停!他用力眨了下干涩刺痛的眼睛,视线重新聚焦到屏幕上不断刷新的实时地质数据流上,手指再次飞快地动起来。
冰冷的数字不断滚动,残酷地描绘着灾难的轮廓。刘元乾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像要把那些冰冷的数据刻进脑子里,时间在无声的数据洪流里沉重地向前爬。指挥室巨大的玻璃窗外,墨汁一样的黑夜终于透出一点灰白,漫长窒息的一夜眼看要熬到头。可刘元乾工作台上那三块屏幕的光,依旧刺眼地亮着,像个不知疲倦的哨兵。他疲惫地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梁根,指关节因为长时间敲键盘隐隐作痛。
这时,一个有点沙哑的女声在他旁边响起:“刘,‘眼睛’前站传回来最新信号压缩包了,路径是映秀方向,但信号特别弱,断断续续的,初步解码只认出些图像碎片……非常模糊。”是情报分析组的玛雅,她递过来一个闪着微弱传输指示灯的加密数据盘。刘元乾手边的屏幕一角跳出个小窗口,里面翻滚着极度扭曲、满是马赛克的画面碎片,勉强能看出歪斜的屋顶和断裂的山体边缘。玛雅的脸上也满是熬夜的疲惫和凝重。
刘元乾的心像块石头,猛地沉了下去。映秀!他下意识地看向主屏幕上那片依旧刺目的红色核心区——岷江最险的那个弯道就在映秀!他一把抓过数据盘,指尖冰凉。“收到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通宵未眠的粗糙。他立刻埋下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得更快了,屏幕的光映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比窗外透进来的灰白天色更沉、更冷。
他快速调出一个新的分析窗口,将数据盘接入。屏幕开始缓慢解析那些模糊的图像碎片,进度条艰难地向前爬。同时,他注意到主数据流上,映秀区域某个监测点的信号强度图标突然微弱地闪了一下,然后彻底变成了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