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药罐,在冰冷的泥地上蒸腾着浓烈到刺鼻的苦涩气息。那一声细若蚊蚣、却带着命令般冰冷的“喝”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混沌的意识深处。
阴影里,谢停云那双眼睛,两点寒芒,死死钉在药罐上,也钉在我的咽喉。
喝?
喝什么?
是救命的苦药?
还是……穿肠的毒汁?
这念头像毒蛇,瞬间噬咬着我仅存的清明。原著里,这西个孩子,未来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主?原主欠下的血债,他们此刻是否就要亲手讨还?用这碗熬煮着死亡气息的苦水?
脏腑的灼痛猛地尖锐起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球,目光掠过。
谢烬依旧靠着墙,赤红的眼睛失焦,巨大的茫然和疲惫让他像被抽掉了骨头。谢小满紧攥着小拳头,大眼睛死死盯着药罐,里面的期盼几乎要溢出来,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光。柱子旁的谢沉舟,胸膛起伏得更剧烈了些,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濒死的挣扎。
没有阴谋得逞的冷笑。
没有幸灾乐祸的恶意。
只有……一片死寂的绝望,和那点被火光照亮的、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等待。
视线最终落回那深褐近黑、粘稠如泥浆的药汁上。浓烈的苦味霸道地钻进鼻腔,带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奇异的、倔强的生涩感。
赌吗?
赌这几个被原主虐得遍体鳞伤、心如寒冰的狼崽子,此刻递过来的,不是穿肠毒药?
赌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眼神像淬毒匕首的长子,此刻熬煮的,是……一丝渺茫的生机?
柴房漏风的屋顶缝隙,透进一丝冰冷的、鱼肚白的微光。天,真的要亮了。债主砸门的幻听,似乎又在门外隐约响起。
不喝,我必死无疑。
喝了……或许还有一线转机。或许,是更快的解脱。
“嗬…嗬…” 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每一次细微的震动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剧痛。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尝试抬起手臂。那沉重如同灌铅的胳膊,仅仅是挪动一寸,便带来钻心的痛楚和虚脱般的眩晕。
阴影里的目光,骤然锐利如针!
谢烬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瞳孔收缩。
谢小满屏住了呼吸。
手臂沉重地落下,指尖堪堪触碰到滚烫的瓦罐边缘。灼痛感瞬间传来,却奇异地压过了脏腑的钝痛。我喘息着,指尖死死抠住那粗糙滚烫的陶土边缘,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将整个身体的重心,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朝着那药罐的方向……挪去。
冰冷的泥地摩擦着侧脸,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耗尽力气,带来濒死的窒息感。浓烈的苦腥味越来越近,几乎要淹没所有感官。
终于,嘴唇碰到了滚烫的罐口边缘。
灼痛!
浓烈的苦涩如同实质,瞬间冲入口腔!
没有犹豫的余地了。
我闭上眼,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点力气,猛地一吸!
滚烫!粘稠!带着泥土腥气和死亡般霸道的苦涩药汁,如同烧红的铁流,猛地灌入咽喉!所过之处,灼烧感一路蔓延到胃里,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点燃!剧烈的呛咳和反胃感瞬间涌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
“呕——!” 一口混杂着药汁和暗红血块的污物喷了出来,溅在冰冷的泥地上,散发出浓烈的腥臭。
“啊!” 谢小满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小手捂住了嘴。
阴影里,谢停云的身体,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瞬。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滩污物,又猛地转回我因剧痛和窒息而扭曲的脸上。
药汁入腹,如同点燃了体内的炼狱。脏腑的灼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被这滚烫的苦汁彻底引爆!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疯狂攒刺!我蜷缩起来,身体剧烈地抽搐,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破衣,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彻底沉浮,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
要死了……
果然……是毒……
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绝望,沉沉落下。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
那焚烧般的剧痛深处,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凉的清流,如同暗夜荒漠中渗出的一丝泉眼,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从那被苦汁灼烧、被剧痛撕裂的脏腑核心……悄然蔓延开来。
它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忽视的韧性。它艰难地对抗着那毁灭性的灼热和剧毒般的苦味,如同寒冰初融,试图抚平那肆虐的火焰。
这感觉太微弱了,微弱到被巨大的痛苦瞬间淹没。
我的身体依旧在剧烈地抽搐痉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和药味,如同破败的风箱。冷汗如瀑,视野彻底被黑暗和扭曲的光斑占据。
但……
那丝冰凉……
真的存在过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模糊感知里,我似乎感觉到,那死死钉在我身上的、来自阴影深处的冰冷目光,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了一切。
* * *
意识像沉在冰冷漆黑的海底,沉重得无法呼吸。只有脏腑深处那绵延的、如同余烬般的灼痛和无处不在的冰冷,提醒着我尚未完全死去。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厚重的黑暗。
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城隍庙破败、结满蛛网的屋顶椽子,缝隙里透下几缕惨淡的、黄昏的光线。
天……又黑了吗?还是……过了多久?
喉咙干裂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微弱的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我尝试转动眼球。
火堆己经熄灭,只剩下一小堆灰白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热气。破瓦罐歪倒在一旁,罐底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药渣。
庙宇里死寂得可怕。
目光艰难地移动。
谢小满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余烬旁,似乎睡着了,小脸上泪痕未干,眉头依旧紧蹙着。谢烬靠坐在冰冷的墙角,头歪在一边,发出沉重而疲惫的鼾声,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泥污和泪痕,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锁着。
柱子旁……谢沉舟!他依旧靠着柱子,胸膛的起伏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濒死般的急促窒息感减轻了。脸上依旧毫无血色,但紧抿的唇线似乎……松动了一丝?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微弱的希望瞬间涌上。
然后,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投向了那巨大的、破败的城隍神像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深渊。
他还在那里。
谢停云小小的身影,依旧盘膝坐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如同亘古不变的礁石。姿势和我昏迷前看到的一模一样,仿佛从未移动过分毫。
唯一不同的是——
他低垂着头。
沾满血污和泥灰的小脸埋在阴影中,看不真切。但那挺得笔首的、如同拉满弓弦般的脊背,此刻却微微地……松弛了下来?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的疲惫感,从他小小的身体里无声地弥漫出来,几乎要融入那片冰冷的阴影。
他的呼吸……很轻,很沉。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极其缓慢地起伏。
他……睡着了?
紧绷了一夜,如同最警惕的幼狼,在破晓的微光与浓烈的药味中,在确认了某种……结果之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被沉重的疲惫彻底拖入了黑暗。
他就那样垂着头,蜷缩在巨大的、庇护了他也禁锢了他的神像阴影里,沉沉地睡着。火光熄灭后的冰冷空气包裹着他单薄的身体,那画面孤寂得……让人心尖发颤。
庙宇里一片死寂。只有谢烬沉重的鼾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我躺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脏腑深处那焚烧般的剧痛,似乎真的……减弱了一分?虽然依旧沉重绵长,但不再是那种毁灭性的、要将灵魂都撕裂的灼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镇压后、蛰伏着的闷痛,以及那丝若有若无、却顽强存在的……微弱冰凉感。
苦参……真的起作用了?
我看着阴影里那个垂头沉睡的小小身影,看着余烬旁蜷缩的谢小满,看着墙角疲惫不堪的谢烬,看着柱子边气息稍稳的谢沉舟……
喉头的腥甜似乎淡了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债主的砸门声仿佛还在遥远的门外回响,柴房的破顶依旧漏风。
没有金手指,没有系统,只有一地狼藉和西个伤痕累累、未来注定搅动风云的……小反派崽。
后妈这活儿,果然比上辈子当社畜……难上千百倍。
但……
至少……暂时,我们……都还活着。
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重新闭上了眼睛。一滴冰冷的东西,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渗入身下冰冷肮脏的泥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