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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里的死寂，被那滩混着饼渣的暗红血迹钉死在冰冷的泥地上。浓重的血腥味、酸腐气、尘埃和陈年霉味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勒得人喘不过气。
谢小满压抑不住的细碎抽泣，像冰碴子刮擦着凝滞的空气。谢烬僵在原地，脸上沾着暗红的污秽，赤红的眼睛里只剩下被彻底击垮的茫然和空洞。谢沉舟闭着眼靠在神像下，紧抿的唇角绷成一条冷硬的首线，每一次压抑的咳嗽都震得他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带出更浓重的血腥气。
而谢停云。
他依旧盘膝坐在庙堂中央的尘埃里，小小的身体挺得笔首，微微前倾，如同被那滩刺目的暗红吸走了魂魄。那双漂亮得惊人的大眼睛，此刻空洞、凝固，死死地盯着血迹边缘几根深褐色、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的植物根茎碎屑——混杂在呕吐物里的、廉价的草药残渣。
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精密齿轮被异物卡住的滞涩。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粘稠中爬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冰冷的丝线，缠绕着每个人的脖颈。
“咳…咳咳…” 蜷缩在门槛边的我，再次被剧烈的呛咳撕扯。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痛楚，喉咙里涌上新的腥甜，嘴角溢出的不再是血沫，而是更加粘稠的暗红。身体内部仿佛有无数冰冷的刀片在搅动，意识在剧痛和黑暗的漩涡中沉浮、下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像破风箱在濒临报废时最后的哀鸣。
这声音，如同濒死的信号，终于刺破了破庙里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谢烬猛地一个激灵，空洞的眼睛里重新聚焦起一丝惊骇。他像是被那濒死的喘息声烫到，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沾着血污的脸上肌肉抽搐。
谢小满的抽泣声瞬间拔高，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带着巨大恐惧的呜咽，小小的身体在阴影里抖得如同筛糠。
谢沉舟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终于再次费力地睁开。深潭般的眸子望向门槛边那蜷缩抽搐的身影，里面翻涌的沉重疲惫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冰冷的绝望取代。他紧抿的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淹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
“她快死了。”
谢停云的声音，细细的，像冰凌在极寒中断裂，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突兀地在死寂中响起。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前倾的姿势，空洞凝固的目光终于从那滩血迹上移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靠在神像下、咳得撕心裂肺的谢沉舟。
“大哥，”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她快死了。”
这话语，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谢沉舟紧绷的神经上。他咳得更凶了，指缝间再次渗出刺目的猩红，身体因为剧烈的痉挛而蜷缩起来，深潭般的眼睛里翻腾着惊怒、痛苦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决绝。
谢停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谢沉舟指缝间渗出的血，扫过他因剧痛而扭曲的脸，最后，重新落回谢沉舟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里。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之前的空洞消失了，重新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计算所取代。那计算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她死了，” 谢停云的声音依旧平静，细细的，却像淬了毒的冰针，一根根扎进所有人的耳膜，“张屠户会来。他会把我们抓走。拆零碎了卖掉。或者，现在就冻死、饿死在这里。”
他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膝盖上算盘一颗开裂的木珠，发出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你选。”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砸在谢沉舟的心上，也砸在死寂的破庙里。
谢沉舟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所有的痛苦、挣扎、绝望，在瞬间被一种彻骨的寒意冻结！他死死地盯着谢停云，那目光像两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匕首，带着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冰冷审视和……一丝被彻底触怒的、深沉的杀意。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谢烬被这无形的杀气压得喘不过气，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谢小满的呜咽也吓得噎在喉咙里，只剩下一双惊恐到极点的大眼睛。
“你……” 谢沉舟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砂轮摩擦生铁，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就在这时——
“噗通！”
一声沉闷的倒地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
蜷缩在门槛边的我，身体在最后一次剧烈的抽搐后，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歪倒在地，脸侧贴在冰冷的泥地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消失，胸膛的起伏微弱到难以察觉，只有嘴角还在无意识地、缓慢地溢出粘稠的暗红。整个人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偶，散发出浓重的死亡气息。
谢小满发出一声短促到失声的惊叫。
谢烬的身体猛地一颤，赤红的眼睛里再次被巨大的惊恐填满。
谢沉舟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从谢停云脸上，钉在了我彻底失去意识的身体上。那里面翻涌的杀意和冰冷审视，在接触到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时，剧烈地波动了一下，最终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和……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震动。
他深潭般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我脖颈间那道狰狞的青紫勒痕，盯着嘴角不断溢出的暗红，盯着那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时间仿佛在他眼中凝固。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漫长死寂后。
谢沉舟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撑着冰冷的神像基座，试图站起来。他的动作虚弱而滞涩，每一次用力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脸色惨白得如同金纸。
但他没有放弃。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点，将自己的身体从冰冷的地面上拔起。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像一株随时会被折断的枯草。
谢停云静静地看着他挣扎起身，那双冰冷的、计算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谢烬看着大哥那虚弱却异常执拗的身影，赤红的眼睛里翻腾着挣扎。最终，一股被逼出来的凶悍猛地压倒了恐惧。他低吼一声，像一头被逼急了的狼崽子，猛地冲过去，用他那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死死地架住了谢沉舟摇摇欲坠的胳膊！
“大哥！我跟你去！” 谢烬的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不敢看地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身体。
谢沉舟没有拒绝。他身体的重量几乎完全压在谢烬同样单薄的肩膀上，两人互相搀扶着，才勉强站稳。他深潭般的眸子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阴影里瑟瑟发抖的谢小满，又看了一眼庙堂中央盘膝而坐、如同冰雕般的谢停云。
“守着她。” 他的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是对谢停云说的。那目光冰冷依旧，深处却翻涌着极其复杂的警告和……一种无法言说的重托。
谢停云微微抬了抬眼皮，那双幽深冰冷的眼睛扫过地上的我，又扫过谢沉舟和谢烬，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
谢沉舟不再看他。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翻涌的腥甜，将几乎全部的重量倚在谢烬身上。两人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踉踉跄跄地，朝着破庙那歪斜的、灌着刺骨寒风的门口挪去。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沉重的杂音和浓重的血腥味。两个单薄的身影，在昏惨惨的光线下，在呼啸的寒风中，摇摇晃晃地融入了门外铅灰色的、无边无际的荒凉之中。
破庙里，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谢小满压抑的抽泣，以及谢停云盘膝而坐、如同凝固石像般的冰冷身影。
寒风卷着枯叶和冰冷的尘埃，呜咽着灌进来。
谢停云的目光，再次落回地面上那滩刺目的暗红血迹，落在那几根深褐色的草药残渣上。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冰冷的计算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无声地、高速地运转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