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暖棠从镇上回来时,天己经擦黑,西边的天际还残留着一抹暗淡的橙红,像是被揉皱的旧绸缎。她拎着刚买的药材种子,那纸袋子在手里晃晃悠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沿着村道慢慢走着,脚下的石板路坑洼不平,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石子硌着脚底。
走着走着,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平日里,村道上偶尔会有几个孩童嬉笑打闹,或是村民扛着锄头匆匆而过,可今天却格外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几个蹲在村口闲聊的妇人,原本正说得热火朝天,见她走近,立刻噤了声,眼神却不住地往她身上瞟,那目光里满是探究和好奇。等她走远,背后的窃窃私语又窸窸窣窣地爬了过来,像某种黏腻的虫,顺着她的脊背往上爬,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皱了皱眉,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鞋子与石板路碰撞发出急促的声响。
路过小卖部门口,老板娘王婶正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放着一小堆瓜子,她正熟练地嗑着,瓜子皮在她脚边堆成了一小堆。见陆暖棠过来,她那笑眯眯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抬起手招了招:“暖棠啊,来,婶儿跟你说个事儿。”
陆暖棠脚步一顿,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王婶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妈今儿来村里了,说你……”她欲言又止,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嘴角微微动了动,似乎在斟酌着措辞,“说你被城里那个女婿教得六亲不认,连亲弟弟都不帮。”
陆暖棠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袋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纸袋子在她手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早该想到——陆明拿不到钱,转头就去母亲那儿告了状。她心里一阵气闷,像是有一团火在胸口燃烧,却又无处发泄。
王婶见她脸色不对,赶紧补了一句:“嗐,你也别往心里去,你妈就是嘴快,她心里其实还是疼你的……”
陆暖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说话,转身就走。她的脚步又急又快,像是在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身后,王婶的嘀咕声飘了过来:“哎,好好的闺女,怎么嫁了人就变这样了……”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首首地刺进她的心里。
……
回到家时,院子里亮着灯,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像是给地面铺上了一层金色的纱。陆暖棠推开门,一股甜香扑面而来,那香味浓郁而,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拉着她往屋里走。
桌上放着一包油纸裹着的桂花糕,还冒着热气,油纸上的油渍都浸了出来,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痕迹。顾逸晨坐在桌边,手里翻着一本药典,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听见动静,他抬眼看她,眼神平静而温和。
“回来了?”他语气平淡,仿佛早上那场争执从未发生过。早上,他们为了陆明借钱的事大吵了一架,她指责他不近人情,他则说她被亲情冲昏了头脑。
陆暖棠盯着那包桂花糕,喉咙发紧。这是镇上老字号的点心,她最爱吃,可店铺远,每次去买都要排很久的队。前世,顾逸晨偶尔会带回来,可她总嫌他买得少,不够分给弟弟。她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自己的丈夫,就该为自己和家人付出一切。而现在,这包桂花糕就摆在桌上,像是某种无言的妥协。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逸晨合上书,站起身,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高大:“趁热吃。”说完,他转身进了里屋,背影沉默得像一座山,没有一丝波澜。
陆暖棠站在原地,看着那包桂花糕,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她伸手拿起一块,那桂花糕还带着微微的烫意,她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莫名泛着苦。这苦,像是从心底涌出来的,蔓延到全身。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给她带了。那张离婚协议,还躺在药箱底层,三天后,他们就会签下名字,从此各走各路。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桂花糕,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满是苦涩和自嘲。多讽刺啊。前世她为了所谓的“亲人”,掏空了一切,最后众叛亲离。而现在,她终于学会了拒绝,却连最该留住的人,都要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