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的西山官道像一条灰黄的巨蟒,在连绵的山岭间蜿蜒盘绕。车轮碾过碎石和坑洼,剧烈的颠簸让车厢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船。厚实的棉毡隔绝了部分噪音,却挡不住那沉闷的撞击感一波波传来。车厢内悬着的琉璃灯随着晃动,光影摇曳不定,在萧烬寒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
苏半夏半跪在软榻旁,一手死死抵住榻沿稳住身形,另一只手的指尖始终搭在萧烬寒腕间。他的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跳动都艰涩无比,仿佛随时会断掉。心口覆盖的药棉下,那暗金色的烙印原本只是缓慢搏动,此刻却如同活了过来,温度急剧升高!隔着药棉和衣物,一股灼人的热浪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唔…” 昏睡中的萧烬寒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眉头紧锁,身体无法控制地开始细微的痉挛。灰败的脸上迅速泛起一层不正常的潮红,如同被投入了火炉!额头、脖颈瞬间渗出大颗大颗滚烫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灼热!
高烧!烙印反噬引发的高烧!
这绝非寻常风寒发热!这是心脉深处那凶戾的蛊毒烙印在疯狂燃烧他仅存的生命力!
苏半夏的心猛地沉到谷底!她迅速掀开药棉一角,指尖触碰到烙印边缘的皮肤——烫得惊人!那暗金色的烙印如同烙铁般灼亮,边缘的皮肤甚至出现了细微的焦灼卷曲!冰魄凝晶花籽散发出的丝丝寒气,在这狂暴的热力面前,如同螳臂当车,瞬间被蒸发殆尽!
“墨尘!停车!” 苏半夏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马车猛地刹住,巨大的惯性让车厢剧烈前倾。墨尘掀开车帘,冷峻的面容在看清车内情形时骤然变色:“王妃!王爷他…!”
“冰魄花籽寒气压制不住了!快!取深井水!越多越好!要最冷的!” 苏半夏语速飞快,同时己动手飞快地解开萧烬寒胸前束缚的衣带,将那灼热滚烫的烙印完全暴露出来。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气息。
“是!” 墨尘毫不迟疑,转身厉喝:“取水!快!”
车外立刻传来侍卫们急促的奔跑和取水声。紫苏跌跌撞撞地从后面一辆车上抱着几个装满冰魄花籽的寒玉盒跑来,小脸煞白:“王妃!花籽!花籽!”
苏半夏抓过玉盒,将里面散发着刺骨寒气的冰魄花籽一把把抓出,首接覆在萧烬寒滚烫的心口烙印上!然而,那足以让常人瞬间冻僵的寒气刚一接触灼热的烙印,便发出“嗤嗤”的声响,瞬间化作一缕缕白气消散!花籽表面迅速失去光泽,变得黯淡无光!
“不够!寒气太慢了!根本压不住!” 苏半夏眼神冰冷,额角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萧烬寒的体温还在急剧攀升,身体痉挛得越来越厉害,口中甚至开始溢出痛苦的呓语,整个人如同燃烧的火炭,生机正在被这恐怖的高温飞速蒸腾!
“王妃!水来了!” 两名侍卫抬着满满一大桶刚从深井打上来的、冒着森森寒气的井水,气喘吁吁地冲到车前。
苏半夏目光扫过那桶冰冷的井水,又落回萧烬寒烧得通红、意识模糊的脸。物理降温!这是眼下唯一能快速对抗这恐怖高烧的方法!刻不容缓!
“倒!” 她厉声下令。
冰冷的井水被侍卫猛地泼向萧烬寒的胸膛!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巨大的白气瞬间蒸腾而起,弥漫了整个车厢!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水汽扑面而来!
“呃啊——!” 萧烬寒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剧痛让他瞬间从高热的昏沉中短暂清醒,深陷的眼窝中,那双墨瞳因极致的痛苦而涣散失焦,死死地盯着车顶,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角脖颈的青筋如同要爆裂开来!
冷水泼过,烙印周围的皮肤瞬间被激得惨白一片,甚至出现了细小的皲裂!但那暗金色的烙印中心,灼热的红光只是略微一暗,随即又以更凶猛的姿态重新亮起!热浪再次席卷!被冷水激得惨白的皮肤迅速重新变得滚烫通红!
“再来!” 苏半夏声音嘶哑,眼中只有病人濒危的体征和那顽固的烙印。
又一桶冰冷的井水泼下!
同样的白气蒸腾!同样的剧痛弓身!同样的短暂压制后更猛烈的反扑!
萧烬寒的身体在剧痛的冲击下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意识再次陷入更深的混沌。他的体温,如同失控的野马,在冰冷井水的短暂压制和烙印热毒的疯狂反扑之间剧烈波动,每一次波动都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脉推向崩溃的边缘!
“王妃!这样不行啊!” 紫苏看着萧烬寒惨烈的模样,吓得哭出声来,“王爷…王爷会撑不住的!”
墨尘紧握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面瘫脸因巨大的焦虑而扭曲。他死死盯着那桶冰冷的井水,又看向苏半夏苍白而决绝的脸,嘶声道:“王妃!不能再泼了!王爷的心脉受不住这冰火交攻!”
苏半夏的手指死死抠住软榻边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何尝不知!每一次冰冷的刺激对萧烬寒重创的心脉都是雪上加霜!可是…不降温,他立刻就会被这恐怖的高热活活烧死!这根本是个死局。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僵持中,苏半夏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萧烬寒因剧痛和高温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那暗金色的烙印在反复的冷热刺激下,中心流转的光芒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纯粹灼热的奇异变化,隐约透出一丝…冰冷的青黑色?如同深埋在熔岩下的寒铁!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苏半夏的脑海!
她猛地抬头,目光扫过车厢内众人,斩钉截铁地命令:“所有人!退出去!关紧车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车厢三丈之内!违令者,斩!”
墨尘和紫苏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震住,但看到苏半夏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近乎燃烧的决绝光芒,没有任何人敢多问一句。“是!” 墨尘沉声应道,一把拉过还在发懵的紫苏,带着侍卫迅速退出车厢,并死死关紧了厚重的车门。
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和声音,车厢内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和琉璃灯摇曳的光影。
苏半夏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不再看那桶冰冷的井水,目光重新落回萧烬寒痛苦扭曲的脸上。她伸出手,动作异常轻柔地,解开了自己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外袍。
素色的中衣下,是单薄的身躯。她俯下身,在萧烬寒惊愕而痛苦的目光中(如果他还残存意识的话),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冰冷的身躯,紧紧地、毫无缝隙地贴在了他滚烫如烙铁的胸膛之上!
“呃……” 萧烬寒的身体猛地一震!
极致的冰冷与极致的灼热瞬间碰撞、交融!
苏半夏被那烙印散发出的恐怖高温烫得身体一颤,几乎本能地想要弹开!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更紧地贴合上去,双臂如同藤蔓般紧紧环抱住他滚烫的身躯!用自己的体温,去中和、去吸收那致命的灼热!
这不是简单的拥抱。
这是最原始、也最首接的物理降温!用她自身的体温作为缓冲和媒介,去对抗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烙印高温!避免冰冷井水对心脉的二次重创!
冰冷与灼热在紧密相贴的肌肤间激烈交锋。苏半夏感觉自己仿佛抱住了一块燃烧的炭火,五脏六腑都被那高温炙烤着,皮肤传来阵阵灼痛。而萧烬寒的身体,在接触到这具带着凉意的柔软躯体时,那疯狂肆虐的灼热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暖炉”吸引、中和了一部分,痉挛和呓语奇迹般地减弱了一丝!
但这微弱的平衡脆弱无比!苏半夏能清晰地感觉到,烙印深处的灼热正在疯狂地反扑,试图将她这具“暖炉”也一同点燃!她的体温在迅速升高,冷汗刚渗出就被高温蒸干。
更让她心惊的是,隔着薄薄的衣料,她清晰地“感觉”到,萧烬寒心口那暗金色的烙印,在两人体温交融、冰魄花籽残余寒气与她自身凉意的共同作用下,正发生着诡异的变化!那灼热的暗金色中心,一丝丝冰冷、粘稠、如同活物般的青黑色纹路,正如同藤蔓般缓缓浮现、蔓延,试图缠绕、吞噬那灼热的核心!一股阴寒蚀骨的毒气,顺着紧密相贴的肌肤,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体内!
烙印内部的毒火与冰毒,竟在这特殊的“降温”方式下,被同时引动了!它们在她身体作为缓冲的战场上,展开了更激烈的厮杀!
苏半夏的脸色由苍白迅速转为不正常的潮红,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又瞬间被高温蒸腾。她紧咬着牙关,忍受着体内冰火两重天的煎熬,双臂却依旧死死地抱着萧烬寒,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
车窗外,墨尘等人焦急地守候着,听着车厢内传出的、压抑而痛苦的喘息,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就在这时!
“哒哒哒哒——!”
一阵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由远及近,从车队后方的山道上猛然响起!尘土飞扬,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