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过半,西安城在紧张忙碌中显出一丝活气。街巷渐净,集市偶有人声,城墙愈发厚实,工坊烟火更浓。六千新军初具雏形,而真正的考验,己在暗处酝酿。
军务院新建的校场上,尘土飞扬。两千名新募的精壮流民,被分成数十个小队。格物营抽调的百名老兵教官,声嘶力竭。
“立——正!” “稍息!” “向右——转!”
枯燥的队列口令响彻云霄。烈日下,汗如雨下,前两日晕倒者竟达数百。但无人敢懈怠,军法队手持军棍,目光森然。这是高武定下的铁律:无纪律,不成军。
“记住!尔等所食之粮,乃总督活命之恩!所护之地,乃尔等安身之家!”教官的吼声震耳欲聋,“保境安民,效忠总督,便是尔等天职!”思想烙印,与队列纪律同步植入。
体能训练更为艰苦:背负石锁奔跑,推拉满载的板车,翻越丈高木障。目标:一月内半数新兵能拉开八斗硬弓。冷兵器训练同步展开,长矛突刺,刀盾格挡,虽只练熟几个基础动作和简化战阵(如鸳鸯阵之雏形),但那股凝聚的杀气己开始成形。
真正的核心,是那支暂编的“神机营”。两百名被精挑细选出的士兵(眼明手稳、头脑灵活者),在王健亲自督导和小石头技术协助下,进行着截然不同的训练。
燧发枪仅三十五支,每一支都无比珍贵。装填流程被拆解成十几个步骤,口令清晰,动作精准到毫厘。“清膛!” “装药!” “压实!” “装弹!” “上膛!” “扳起击锤!” “瞄准!” “放!” 枯燥的重复,只为追求速度与安全。
靶场上,实弹射击的爆鸣声格外稀疏。弹药太宝贵了!燧发枪手每日仅能打五发,改造火器(三眼铳、火铳铳)则更少。每一次击发都被记录:精度、故障率。佛郎机炮(修复十二门)的轰鸣更是震撼,步炮协同演练在城郊展开,炮火掩护下步兵的冲锋与撤退,磨合着全新的战争节奏。目标:燧发枪手一分钟内完成三次有效射击,五十步人形靶命中率超六成。
田见秀的五百骑兵则在另一片场地驰骋。骑射、马刀劈砍、小队穿插迂回,凶悍的草原战法被融入训练。战马与骑手,都在向着“利刃”的目标锤炼。
通政院(情报)的密报如流水般汇入总督府。
对内:通过户籍腰牌、保甲连坐、市井密探,接连揪出七名李过派来的细作,两名贺人龙残部联络人,一名清军探子(王健所捕,审讯后处决)。更破获一起由几个心怀怨恨的原明官吏煽动的小规模骚乱。首恶被当众处决,余众打入工程营。城内暗流稍平。
对外: 李自成主力在豫西与洪承畴缠斗,难分难解。但潼关外的李过部动作频频,探明其正在骊山深处秘密集结更多工匠,伐木规模陡增,似在赶制重型攻城器械!意图昭然若揭——趁西安粮尽兵疲时雷霆一击!
而另一边洪承畴朝廷严旨催逼,洪承畴急于回师。其主力被闯军死死拖住,但己派出前锋数千精锐(疑为曹变蛟部),正试图突破闯军封锁线,向陕西方向移动!距离虽远,威胁迫近。
建奴这边渗透小队遭清剿后,北线暂宁。然辽东密报,多尔衮对“喷烟铁兽”(蒸汽机)与“高产仙粮”兴趣浓烈,正策划更大规模的渗透,目标或是绑架工匠或盗取粮种!
反观周边州县:安、凤翔等州县态度暧昧,闭门自守,既不抵抗也不归附。地方豪强则多筑堡结寨,敌意明显。高武定策:暂不攻伐,以通商之利诱之,以军威之严慑之。
参议厅内气氛凝重。田见秀、王健、陈老、王老汉、赵友仁等人围在沙盘前。
“当前大患,非远在豫西的洪疯子主力,而是近在咫尺的李过,及那即将突破封锁的洪部前锋!”田见秀指着骊山位置,“若容李过备好攻城重器,与洪部前锋形成呼应,西安危矣!”
王健沉声道:“我军新练,守城尚可,野战硬撼李过精锐,胜算不大。须出奇招,断其爪牙,挫其锐气!”
高武目光如电,手指点向骊山沙盘上一处标记:“李过命脉,在其屯粮地与工匠营!毁其粮,焚其器,则其攻势顿挫,洪部前锋孤掌难鸣!”他看向王健,“命你率神机营(携所有燧发枪、改造火器)及第一战兵营(最精锐者),田见秀率骑兵队策应掩护。三日后子夜出东门,奔袭骊山闯军前营!目标:焚粮!毁器!快进快出,一击即退!”
三日后,子夜。西安东门悄然开启,一队队沉默的黑影鱼贯而出。王健拄刀立于队前,眼神锐利。身后是两百名背负燧发枪、腰悬火药袋的神机营精锐,以及一千二百名第一营悍卒。田见秀的三百精骑如同幽灵,隐入侧翼的黑暗中。
他们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无声无息地刺向沉睡的骊山。
李过的大营篝火点点,巡逻士卒带着困意。屯粮地和工匠营位于一处相对隐蔽的山坳,守备松懈。谁也没想到,远在西安的敌人会主动出击,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放!”王健的低声命令如同惊雷前的寂静。数十支燧发枪在夜色中喷出致命的火舌,瞬间撂倒明哨暗岗!枪声就是信号!第一营士兵如猛虎出柙,手持利刃火把扑向粮仓、工棚!田见秀的骑兵则在外围来回驰射,截杀试图集结的闯军小队。
“敌袭!西安兵!”凄厉的嚎叫划破夜空。但太迟了!火把被投入堆积如山的草料、木材和新制成的云梯、冲车上,烈焰冲天而起,将半边山坳照得亮如白昼!神机营的火铳手和燧发枪手占据制高点,精准射杀着惊慌失措的头目和工匠。混乱像瘟疫般蔓延。
“杀!”一名闯军悍将试图组织反击,刚吼出口,一颗铅弹便精准地掀开了他的天灵盖,来自王健手中那支漆黑的燧发枪。
当李过怒气冲冲地带大队人马赶到时,看到的只有一片火海和狼藉。粮草烧毁小半,更重要的是,刚刚赶制出的、准备用于攻城的十数架云梯和冲车,以及大批工具材料,尽成焦炭!工匠死伤惨重。袭击者如同鬼魅,在田见秀骑兵的掩护下,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高——武!!!”李过的咆哮在山谷中回荡,充满了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的羞怒。这记“惊雷”,不仅烧毁了他的攻城希望,更烧掉了他趁虚而入的自信。
消息传回西安城头时,天边己泛鱼肚白。王健拄着刀,看着骊山方向尚未熄灭的红光,脸上并无喜色,只有凝重。田见秀策马归来,风尘仆仆,向高武复命:“总督,目标达成!焚其攻城重器大半,烧粮千余石,毙伤其头目工匠数十。我军…阵亡二十七,伤五十一。”
高武拍了拍王健的肩膀,目光扫过疲惫却眼神炽热的将士们:“此‘惊雷’,够响!然…”他转向东方,潼关方向,“李过必怀恨,洪承畴前锋将至。真正的风浪,才刚刚开始。”西安城在晨光中苏醒,炊烟袅袅,工坊的锤打声重新响起。格物府的火光,能否照亮这愈加凶险的前路?答案,在工匠手中渐趋精密的零件里,在田垄间顽强伸展的薯藤上,也在每一个为生存而握紧刀枪的士兵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