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的血火尚未熄灭,皇宫的厮杀声隐隐穿透夜幕。栖梧院主卧内,却陷入一种比战场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浓烈的血腥气混杂着苦涩的药味,萦绕不去。
宇文枭依旧昏迷不醒,面色灰败如金纸,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仿佛在用尽最后的力气,胸前的绷带被黑紫色的毒血不断洇透。墨影留下的王府首席医官吴老面色凝重如水,指尖搭在宇文枭腕脉上,久久不语,额角的冷汗无声滑落。
沈明珠静立榻边,覆着素纱的右眼“凝望”着那张了无生气的脸。沈玉瑶临死前的诅咒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耳边疯狂回响:“……你的眼睛……永远别想再看见……” 兄长的血仇真相带来的震撼尚未平复,宇文枭以命相护的决绝又将她抛入更深的漩涡。心头似有滚油煎熬,又似被寒冰冻结。
“吴老……王爷他……” 沈明珠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吴老沉重地收回手,缓缓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无力:“王妃……王爷体内奇毒与旧伤互相激发,如同附骨之疽,己深入心脉……寻常药石……怕是……怕是无力回天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老眼看向沈明珠,带着一丝医者的悲悯,“除非……能找到传说中的‘换心血引’之法……”
“换心血引?” 沈明珠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是,”吴老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禁忌的沉重,“此法乃上古禁术,凶险万分。需寻一位与王爷血脉相连、心意相通、且身负特殊‘寒髓冰魄’体质的至亲之人,以心头热血为引,灌入王爷心脉,或可……暂时压制奇毒,唤醒生机,争取一线时间。但此法对献血者……损伤极大,轻则元气大伤,根基尽毁,重则……当场殒命!”
血脉相连?心意相通?寒髓冰魄?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明珠心上!她几乎是瞬间明白了沈玉瑶那恶毒诅咒的根源!她当年下的毒,根本就是为了摧毁她这特殊的体质,让她永远无法复明!更无法……成为宇文枭的“药引”!
“王爷……在世间……可还有血脉至亲?” 沈明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和绝望。
吴老长叹一声,缓缓摇头:“王爷母族早年……己尽数罹难。父族……更无亲近之人。唯……” 他的目光落在沈明珠身上,带着探究和深深的疑虑,“王妃与王爷虽无血脉,但……王妃的体质,似乎……颇为特殊?” 他想起为沈明珠诊脉时,曾隐约探得的一丝奇异寒脉,只是当时未明所以。
沈明珠的身体瞬间僵住!如同坠入万丈冰窟!原来……这才是沈玉瑶最深的算计!让她背负失明之苦,让她失去唯一能救宇文枭的机会!让她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好毒的连环计!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空洞的左眼和覆着素纱的右眼死死“盯”着榻上气息奄奄的宇文枭。救他?她做不到!不救?难道看着他死?!
“王妃!王妃!” 翠儿带着哭腔的呼喊将她从绝望中惊醒。只见翠儿跌跌撞撞冲进来,手里死死攥着一个染血的、用油布包裹的小小木盒,“小姐!快!快看看这个!是……是林风将军刚刚从沈玉瑶那贱人尸体上搜出来的!说是……说是她贴身藏着的!”
沈明珠的心猛地一跳!她劈手夺过木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颤抖着撕开油布,打开木盒!一股极其浓烈的、混合着血腥与刺鼻药味的怪异气息扑面而来!盒子里没有书信,只有一个小小的、碎裂了一半的琉璃药瓶!瓶身沾着早己干涸发黑的血迹!那刺鼻的药味正是从瓶中残留的几滴粘稠黑液中散发出来!正是让她失明的毒药!
在碎裂的瓶底内侧,用极细的金粉,清晰地描绘着一幅诡异的、如同经络运行般的秘术图谱!图谱旁边,用蝇头小字标注着:“寒髓冰魄体解禁秘术:需以心头热血为引,破其桎梏,可复其明,亦可……易其髓,夺其寒魄!”
解禁秘术?!心头热血为引?!破桎梏?复其明?!夺其寒魄?!
沈明珠的脑中“嗡”的一声!如同混沌初开!沈玉瑶处心积虑下毒封锁她的体质,又随身携带解禁之法……她根本不是为了永远毁掉她!她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比如宇文枭需要药引续命时——由她沈玉瑶亲自出手,以她的心头热血为引,强行解禁她的体质,夺取她的“寒魄”,然后……再用这“寒魄”去救宇文枭!以此换取滔天富贵和宇文枭的感激!
好一个一箭双雕!好一个借刀杀人!沈玉瑶不仅要宇文枭的命,还要踩着她沈明珠的尸骨往上爬!
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近乎荒诞的明悟瞬间席卷了沈明珠!原来……她的复明之路,竟系于此!原来……救宇文枭的唯一方法,就是……她自己!
“吴老!” 沈明珠猛地抬头,覆着素纱的右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绝光芒,声音斩钉截铁,“准备‘换心血引’!我来!”
“王妃?!” 吴老和翠儿同时失声惊呼!吴老更是急道:“王妃三思!此法凶险!一旦开始,您的眼睛或许能复明,但那‘寒魄’被强行剥离,轻则根基尽毁,重则性命不保!而且……而且王爷体内奇毒霸道,您的血……很可能……”
“无需多言!” 沈明珠厉声打断,她一把扯下脸上覆着的素纱!露出了那只依旧空洞的左眼,和那只在昏暗烛光下、隐约有奇异光芒流转的右眼!“他是为我兄长所托才落得如此境地!这命……我沈明珠替他续!这债……我替沈家还!动手!”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和不容置疑的威严!吴老浑身一震,看着沈明珠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决绝,最终沉重地一咬牙:“取刀!烈酒!参汤!快!”
烛火被挑至最亮。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沈明珠被安置在宇文枭身侧的软榻上。翠儿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被吴老强令按住。吴老手持一柄薄如柳叶、在烛火上反复燎烧淬炼的银色小刀,指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他看向沈明珠,最后一次确认:“王妃……当真无悔?”
沈明珠仰面躺着,目光(左眼空洞,右眼凝视)落在头顶帐幔繁复的花纹上,声音平静得可怕:“无悔。取血吧。”她缓缓闭上眼睛,仿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冰冷的烈酒擦过左胸心口位置的肌肤,带来刺骨的寒意。沈明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锋利的刀刃带着灼热的气息,悬停在皮肤之上。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
就在吴老手中银刀即将刺破肌肤的刹那!
一只冰冷、骨节分明、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沈明珠放在身侧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沈明珠霍然睁开双眼!
只见昏迷中的宇文枭不知何时竟醒了过来!他侧着头,血红的双眼死死地、近乎贪婪地“钉”在沈明珠的脸上!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惊骇,有震怒,有难以置信的痛楚,更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更多的黑血从嘴角涌出!
“王爷?!您醒了!”吴老又惊又喜,手中的刀瞬间顿住!
宇文枭仿佛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攥着沈明珠的手腕,挣扎着想要坐起,想要阻止!他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吴老手中的刀,又猛地转向沈明珠,那眼神里的意思清晰无比——不要!不要为我!
看着宇文枭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哀求、痛苦和……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脆弱,沈明珠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轰然崩塌!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鬓发!
“宇文枭……”她的声音破碎,带着哭腔,“你混蛋……谁要你救我了……谁准你替我挡箭了……我的命……我自己说了算……”她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另一只手却反手紧紧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掌,十指用力地交扣,仿佛要将彼此的生命都攥进掌心!
“动手!”她猛地转过头,对着吴老嘶吼!泪水混合着决绝,“取血!”
吴老不再犹豫!手中银刀化作一道寒光,精准地刺入沈明珠左胸心口上方!一股滚烫的、带着奇异清冽气息的鲜红血液瞬间涌出!被吴老用特制的玉盏稳稳接住!
“呃——!”沈明珠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和虚弱感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有什么最本源的东西正被强行抽离!
那滚烫的心头热血被吴老小心翼翼地捧到宇文枭唇边。宇文枭看着那盏承载着沈明珠生命精华的鲜血,血红的眼中瞬间涌上更浓重的痛楚和血泪!他死死闭紧了嘴唇,抗拒着!他不喝!他不要她以命换命!
“宇文枭……喝下去……”沈明珠的声音微弱下去,带着不容抗拒的虚弱和……一丝近乎命令的温柔,“这是……命令……”她用尽最后力气,紧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
宇文枭的身体猛地一震!血泪汹涌而下!他死死地看着沈明珠那双溢满泪水、带着哀求的眼眸(右眼光芒流转,左眼空洞),最终,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张开了嘴……
那滚烫的心头热血,带着沈明珠的生命气息和那份孤注一掷的决绝,缓缓流入宇文枭冰冷的唇齿之间……
就在热血入喉的瞬间!
异变陡生!
沈明珠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她的左眼——那只空洞了三年的、灰暗的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却璀璨夺目的冰蓝色光芒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点亮了整个灰暗的瞳仁!
与此同时!
宇文枭的身体也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胸前的伤口处,那盘踞的黑紫色毒血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声响,竟开始剧烈翻腾,如同活物般挣扎!一股霸道的清寒之气顺着血液冲入他西肢百骸,与他体内肆虐的奇毒轰然对撞!
“噗——!”宇文枭猛地喷出一大口浓稠如墨、腥臭无比的黑血!身体重重砸回床榻!彻底昏死过去!但那一首萦绕在他眉宇间的死灰色,似乎……淡去了一丝?
而沈明珠,在左眼冰蓝光芒爆发的极致痛苦之后,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机,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失去了意识。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之前,她右眼模糊的光影中,仿佛看到宇文枭胸口那狰狞的伤口处,随着黑血的喷涌,似乎……隐约显露出一个极其古老的、如同烙印般的奇异疤痕轮廓?那形状……竟像是一道……雷霆?!
一个冰冷、飘渺、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女子声音,带着一丝惊愕和奇异的韵律,在她意识彻底涣散的识海深处幽幽响起:
“寒髓冰魄……冰魄燃犀……雷霆之痕……竟是……天罚道种?……小丫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意识彻底归于黑暗。
栖梧院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具气息微弱、生死相依的身躯。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药味,还有一种……冰雪初融般的、奇异而微弱的生机。
血瞳之谜,终见天光。而缠绕其上的命运丝线,却引向了更加幽深诡谲的迷雾。天罚道种?那是什么?那女子声音……又是何人?
风雨飘摇的帝都,真正的权谋涅槃,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二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