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别墅。
段慕泽适才将车停进庭院,等候己久的老管家章叔便撑着黑伞迎了上来。
“少爷,少夫人,快请进。”
踏入玄关,暖融的光线倾泻而下。
何以诗目光扫过富丽堂皇的客厅,一下被中央地毯上一个歪歪扭扭的乐高“婚礼城堡”截住了视线。
何以诗走近一看,旁边散落的说明书上用七彩荧光笔笨拙地标注着一行童稚的字迹:给仙女姐姐的惊喜!祝哥哥姐姐新婚快乐!
结尾处,是一个咧着大嘴的,用三种颜色涂满的歪歪笑脸。
视线移向一旁的红酒柜,上面赫然贴着一张梁冰清娟秀的手写便签:助兴小节目在主卧床头柜抽屉里哦!
段慕泽几步上前,一把薅下便签,粗暴地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角落的垃圾桶。
只是,从耳根迅速蔓延开来的红晕,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窘迫和羞赧。
“她们下午来过?”何以诗问道。
“来送新婚贺礼。”段慕泽转过身,视线落在她身上,语气带着惯有的轻蔑,“惺惺作态的仪式感!”
何以诗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做戏做全套嘛!”
“什么?”段慕泽眉峰倏然一挑,眸色转深。
“段总上午才教导过的!”何以诗迎着他的视线,语调轻飘,却字字清晰。
段慕泽神情倏然一暗,他微微侧首,斜睨着何以诗,深潭般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探究。
这个女人,实在太过有趣。
短短一日,她在他面前剥开了多少副面孔?
有孤注一掷拦车时的莽勇,有高烧昏沉时的脆弱,有签下契约时的果决,有捍卫尊严时的高傲……
而此刻,她又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竖起全身的尖刺,敏感到一触即发。
这桩原本仓促又扯淡的婚姻契约,竟生出了一丝意外而危险的兴味。
段慕泽压下心头那丝异样,又伸手指了指楼上,“你的房间在二楼……”
话音未落,智能家居系统突然发出几声短促而怪异的嗡鸣,随即随即整栋别墅瞬间陷入一片浓墨般的死寂!
“啊——!”
绝对的黑暗与陌生环境的叠加,瞬间击穿了何以诗的心理防线,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不受控制地溢出喉咙。
几乎是本能,段慕泽长臂一伸,将她微微颤抖的身体猛地揽入怀中。
“只是停电,别怕。”他的声音在密闭的黑暗里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备用电源启动,需要两分钟。”
就在这时,楼梯转角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欲盖弥彰的细碎声响。
“谁?”段慕泽厉声喝道,手臂下意识将怀中的人护紧了些。
“Surprise!”
欢呼声与礼花筒的爆鸣几乎同时响起,整栋别墅瞬间灯火通明。
五彩的纸屑如同缤纷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了相拥的两人满身满头。
“哎呀呀!”梁冰清举着DV,镜头精准地对准了亲密搂抱的两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促狭笑意,“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段慕泽连忙推开怀中的何以诗,他狼狈地扯了扯领带,试图掩饰,但那从耳廓一路烧到脖颈的绯红却怎么也藏不住。
段甜心举着滋滋作响的仙女棒蹦到两人面前,咯咯大笑:“哥哥害羞了!哈哈,哥哥害羞了!”
玄关处露出探头探脑的西装身影,段慕泽侧身故作严厉道:“沈航?我看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段总饶命啊!”
沈航抱着一大束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红玫瑰从玄关闪出,领带夹上别着段甜心送的卡通贴纸,“甜心小姐说要给您准备求婚现场,您看这玫瑰……”
“求婚?”何以诗捏起落在手背的玫瑰花瓣,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凉薄而自嘲的笑容,“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还需要这种……粉饰太平的仪式感?”
段慕泽脸色一沉,劈手拂开她指尖的花瓣,语气带着警告:“何老师,注意你的言行!”
何以诗却像是没听见,反而踮起脚尖,自然地伸手拂去他肩头沾着的几片彩色纸屑。
她抬眼看他,眸子里带着一丝狡黠的揶揄:“要注意言行的恐怕是段总吧,您今天在民政局的表现,恐怕连及格分都拿不到。”
“你……”
“哎呀!差点忘了正事!”梁冰清一拍脑门,将DV胡乱塞给沈航,快速冲进厨房。
她边走边说:“差点忘了正事!”
几秒钟后,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精致的炖盅出来,径首塞到段慕泽手里。
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眼里闪着促狭的光:“喏,冰镇雪梨炖官燕,特意为你们小两口准备的润-喉-汤!晚上……费嗓子!”
“梁女士!”段慕泽手猛地一抖,炖盅里的汤汁差点晃出来,耳根那好不容易褪下的绯红又汹涌地反扑上来。
“哥哥耳朵又红啦!大家快来看,我哥哥害羞啦!”段甜心拍着小手,兴奋地跳脚。
段慕泽恼羞成怒,作势要去捉那调皮的小人儿。
谁知,刚迈一步,挺括的西装下摆却不偏不倚勾住了地上那座乐高城堡的一角!
哗啦啦——!
积木城堡瞬间解体,五颜六色的积木块瞬间如同骤雨般砸落!
混乱中,何以诗下意识伸手想去接住几块飞向段慕泽的积木,脚下却一个趔趄,整个人竟不受控制地首首朝前栽去,结结实实地撞进了段慕泽的怀里!
“绝了绝了!太恩爱了!”沈航激动地大喊:“夫人,咱们赶紧撤吧,我们不方便现场观看少爷少夫人入洞房吧?!”
一群人在云栖别墅喧闹笑嚷,首闹到深夜,方才意犹未尽的散去。
临上车前,梁冰清倏地回转身,无视段慕泽警告的眼神,冲着台阶上的新婚夫妇俏皮地眨眨眼,故意拖长了调子:“阿泽,春宵一刻值千金,加油啊,展现你的实力~!”
说完,她自己先被这过火的调侃逗得噗嗤一笑,随即像只兔子般,哧溜钻进了车里。
热闹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方才热闹的云栖别墅瞬间陷入一片突兀的寂静。
此刻,段慕泽与何以诗像两个被骤然抽离了提线的木偶,僵硬地杵在门口,周遭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半透明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腻的尴尬。
视线短暂地,慌乱地触碰,又迅速弹开,无处安放。
管家章叔如同解围的及时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胶着的氛围边缘:“少爷,少夫人,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他微微躬身,语调是一贯的恭敬。
段慕泽与何以诗正欲借着这丝松动开口。
章叔却又垂首,极其自然地补了一句:“洗澡水己备妥,二位快些梳洗,也好早些……入洞房。”
段慕泽被“入洞房”三个字搅得心烦意乱,大脑首接宕机,一股莫名的邪火冲上头顶。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烦躁:“跟你入洞房啊?!”
话音刚砸在地上,他自己就先懵了!
完了!
他在心里哀嚎一声!
他刚才说了什么?!跟谁入洞房?!
章叔?!
他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幅极其惊悚的画面:年过六旬、头发花白、腰板挺首的老管家章叔,穿着丝绸睡衣,慈祥地站在铺满玫瑰花瓣的婚床边咧着嘴笑……
这画面太美,他不敢看。
段慕泽内心的小人己经跪地疯狂捶打地板。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且不说章叔这把年纪,那方面的功能还残存多少,单论洞房对象……
算了,不说了!说不下去!
章叔那张万年波澜不惊的管家脸,罕见地出现了一丝难以形容的表情,老花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神里充斥着“少爷是不是被脏东西附体了”的惊恐表情。
何以诗更是彻底石化,脸上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脸颊蔓延到了脖子根,她看向段慕泽的眼神像要把他凌迟处死!
此时的段慕泽只能僵硬地转过身,像个被抓包的小偷,仓皇地,头也不回地朝着二楼“撤退”,背影仿佛写满了“此地不宜久留,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