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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头大的雪团噼里啪啦地砸岩石，发出闷响。
这就是极北之地的寒冬。
寒风卷着冰碴灌进岩洞，阿格娜将兽皮又紧了紧。
角落的篝火明明灭灭，映得石壁上族人的影子张牙舞爪。
她望着洞中央围坐的兽人们，油脂在火上爆开的噼啪声，混着小崽们的嬉笑，结侣兽人的交配，都与自己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这是阿格娜最恐惧的季节。
洞口的位置像是被诅咒的牢笼，凛冽的风如尖啸的猛兽，撕扯着她单薄的兽皮。
即便她的兽父每次狩猎归来，肩上扛着的猎物与其他兽人无异，甚至更肥美，可分到他们手中的肉块，却总是最小、最瘦的。
兽父布满伤疤的手掌，粗糙却温柔。
他总会在夜深人静时，将藏在兽皮里的肉干递给她。
那些肉干还带着体温，是兽父从自己那份里省下来的。
“阿格娜，”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抚过她斑驳的头顶，“你长得与你阿母一样的美丽。”
不，她全身都是斑斓的斑点，她不美，一点都不美，可是兽父说她美。
火光跃动，映着他脸上的皱纹，那些岁月与苦难留下的痕迹，此刻却满是柔情。
“好好吃肉，好好长大。”兽父将肉递到她手中，眼神坚定而带着期许。
“你会变成云梦山顶最美丽的雪山花。”
每当阿格娜因族人的欺侮哭泣，兽父总会将她搂入怀中。
在摇曳的火光下，他眼睛里流转的情绪，她那时还看不懂，但那份温暖，却深深烙进心底。
“我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
无数次，她仰起头，望着兽父新添的伤痕，声音带着哭腔问。
兽父总会将阿格娜瘦小的身体搂得更紧，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安慰道：“会离开的，等一等，再等一等，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骗子……”她哭喊着捶打他满是伤痕的胸膛，却又贪恋着那仅有的温暖。
那时的阿格娜不懂，她兽父眼中的无奈与坚定。
离开谈何容易，可他从未放弃过，一首为她寻找一个没有歧视、没有寒冷的地方。
绝望的那天，天空异常晴朗。
温柔的兽父带着她来到一处挂满果子的密林，她兴奋地在腐叶上笨拙地跳着舞着，脚下踩着枯叶发出破碎的脆响。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危险己经降临，命运丝毫没有眷顾这对苦难的父女。
阿格娜开心地攥着她兽父递来的藤蔓，突然就嗅到风中飘来阵阵铁锈般的古怪腥气。
这股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是死亡的味道。
密林深处传来树木倾倒的巨大轰鸣声，成千上万惊慌逃窜的发狂野兽如浪潮，向他们的方向奔涌扑来，惊起漫天的尘土和落叶飞扬。
——兽潮？
那是阿格娜一生看过最可怕的场面了。
空气里充斥的那股极度难闻的味道越来越浓，那股气味就像被撕开的腐尸，从腹腔里面涌出无数秽物一样。
混合着动物临终前呕吐在口腔里的酸臭黏液，腥、腐、酸。
三种味道疯狂纠缠，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咀嚼变质的脏器与化脓的血肉。
阿格娜被这股味道呛得想呕吐，眼前兽父那双恐惧的眼睛在放大…
“跑——”
“快跑！”
兽父的嘶吼，震得她耳膜生疼。
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将她猛地推向后方，坚硬的背梁挡在她前面。
寒光闪过，兽父的骨刀己劈向迎面扑来半边身体腐烂一半的巨狼。
阿格娜被推得踉跄着后退，被那头可怕的巨狼吓得还没来得及发出尖叫，又见林间炸来一团刺目的黄光。
那头怪物足有三人高，流脓的身躯布满蠕动的眼球，黏液顺着蛤蟆般的下颚滴落。
它张开的巨口…
一口吞掉了兽父挥刀的右臂，血肉飞溅的瞬间，阿格娜听见自己撕裂般的尖叫。
“跑啊——”
兽父冲过去，用仅剩的左手狠狠将她拽起来推远。
染血的面容在尘雾中依然带着决绝的笑意。
“活...下去...”
不…
那个温柔的兽人，消失在一张巨口之下…
鹿茸茸的意识，从那段可怕记忆里轰然惊醒。
陌生的记忆如尖锐的冰凌扎进脑海，心脏位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反复揉搓着她的心脏。
她扶着岩壁干呕，喉咙里堵着的不知是恐惧还是酸涩，咸腥的泪水混着血沫滴落在结冰的地面。
那股恶心的味道就像她亲闻过一次，刻入了她的灵魂。
洞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鹿茸茸踩着吱呀作响的积雪走出洞穴，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会活下去的！”
鹿茸茸对着寂静的雪原轻声承诺，风卷起碎发掠过带着鳞片的脸颊。
“我会找到把你兽父吃掉的那头野兽。”胸腔里翻涌，某种滚烫的东西在血脉中苏醒。
“亲手杀掉它，为你兽父报仇。”
那是对力量的渴望，更是替一个女儿对逝去父爱的郑重回应。
“你的身体将属于我，鹿茸茸。”
夜里寒风把这句话带走，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