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书信后的第七天,我从噩梦中惊醒,额间的莲花印记灼热如烙铁。
窗外残月如钩,我大口喘息,试图抓住梦中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熊熊燃烧的宫殿、惊慌奔逃的百姓、还有一面悬浮在空中的破碎铜镜。
“又做噩梦了?”方苫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温暖的手掌轻抚我的后背。自从得知我做噩梦后,他便执意搬到我隔壁厢房,中间只隔着一道屏风。
我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着额间印记。这朵金色莲花在月相变化时会微微发烫,带给我一些模糊的预见。起初只是些无关紧要的片段,但最近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不安。
方苫披衣起身,点燃了床头的青铜油灯。暖黄的光晕中,他的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虑。他取来一块浸湿的帕子,轻轻敷在我的额头上。
“这次看到了什么?”
“大火...”我抓住他的手腕,“皇宫北面的宫殿全在燃烧,有人在喊龙吟镜”
方苫的手猛地一颤,水盆差点打翻。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你确定是龙吟镜?”
“怎么了?”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从一叠公文下抽出一封密信:“今日边关急报,吐蕃使团携带一面古镜入京,镜背刻有龙纹。他们称此为祥瑞,要进献给圣上。”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袁无尘曾说过,凤鸣镜与龙吟镜本是一对,合二为一才能开启时空之门。若龙吟镜重现人间...
“什么时候进献?”
“三日后,恰逢望月之夜。”方苫的声音低沉,“与你预见的灾难时间吻合。”
我们西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警觉。这不是巧合。凤鸣镜虽碎,但龙吟镜仍在,而望月之夜正是灵力最强的时刻。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己是五更天。方苫吹灭油灯,轻声道:“再睡会儿吧,天亮后我们去找王维商议。”
我重新躺下,却毫无睡意。月光透过窗纱,方苫的身影在屏风后辗转反侧,显然也无法入眠。
“方苫?”我小声唤道。
“嗯?”
“你...有没有梦到过前世的事?”
屏风后的身影静止了一瞬。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方苫绕到我的床榻边坐下。
“最近开始有了。”他声音沙哑,“零星的片段...一个穿白衣的女子在桃林中起舞,还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画出一个复杂的符号,“这个。”
我倒吸一口冷气——那正是我手腕内侧胎记的形状,也是方清璃作为守镜人的印记!
“你想起来了?”我猛地坐起。
方苫摇头:“只是梦。每次醒来,细节就模糊了。”他苦笑,“说来可笑,我甚至开始习惯性检查左肩,那里明明没有箭伤,却总是隐隐作痛。”
我握住他的手,贴在我的胎记上。他的指尖微微发抖,描摹着那个莲花状的纹路。
“我们会弄明白的。”我轻声承诺。
天亮后,我们匆匆赶往王维在城郊的别业。马车穿过熙攘的街市,叫卖声、马蹄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一派盛世繁华。谁能想到,这平静表象下可能暗藏危机?
王维正在竹林中作画,见我们来了,搁下毛笔迎上来:“稀客啊。方兄气色不佳,可是朝中又有变故?”
方苫简要说明了情况,王维的神色逐渐凝重。他引我们进入内室,从书箱底层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你们看这个。”
绢帛上绘着一幅星图,中央是两面相对的铜镜图案,一凤一龙,正是凤鸣镜与龙吟镜。
“这是我在整理凤鸣镜碎片时发现的,”王维指着镜背的凹槽处,“原本镶嵌着什么,被人刻意挖去了。”
我凑近细看,发现星图上标注的几个星宿位置与长安城内几处重要建筑吻合——紫微星对应大明宫,天市星对应东市...
“这里!”我指着星图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红点,“这是什么?”
王维和方苫同时俯身。红点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地库”二字,位置指向大明宫西北角的凌烟阁下方。
“凌烟阁...”方苫眉头紧锁,“供奉开国功臣画像的地方,怎会有地库?”
王维轻捻胡须:“我倒听姑母提起过,凌烟阁下确有密室,是高祖时修建的藏宝处。后来废弃多年,据说入口早己封死。”
三人沉默下来,各自思索着其中的关联。窗外竹影婆娑,在地上投下摇曳的暗影。我突然想起一事:“袁无尘临死前说镜碎缘未尽...会不会是指还有其他铜镜?”
方苫猛地抬头:“你是说...第三面镜子?”
“阴阳镜。”王维突然道,“《道藏》有载:凤鸣主生,龙吟主死,阴阳调和,时空逆转。若凤鸣镜与龙吟镜是一对,那么应该还有一面调和二者的阴阳镜。”
我感到额间的莲花印记微微发热,眼前突然闪过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昏暗的地库中,一个与方苫容貌酷似却眼神阴鸷的男子,正将一面青铜镜放入石台凹槽。
“啊!”我捂住额头,剧痛如电流般窜过全身。
“黎月!”方苫一把扶住我摇晃的身体。
“我看到了...第三面镜子”我喘息着描述刚才的幻象,“就在地库里...还有一个长得像你的人...”
方苫脸色骤变:“不可能...除非...”他的声音哽住了。
王维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方兄想到什么了?”
“我有个孪生兄长。”方苫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幼时被山匪掳走,都以为他死了。但七年前...我在陇右道剿匪时,曾见过一个与我容貌相同的男子,站在匪首身侧。”
我倒吸一口冷气。若这个“兄长”尚在人世,又与龙吟镜有关...
“必须阻止吐蕃使团进献龙吟镜。”方苫斩钉截铁地说,“王兄,能否请你姑母…”
话未说完,一个仆人匆匆跑来:“老爷!宫里来人了,说圣上急召王大人入宫!”
我们面面相觑。王维迅速整理衣冠:“我这就去,你们先回府,有消息我立刻派人通知。”
回程的马车上,我靠着方苫的肩膀,感到一阵阵疲惫袭来。莲花印记的使用似乎消耗了大量精力,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睡会儿吧。”方苫轻轻揽住我,“到了我叫你。”
我迷迷糊糊地点头,坠入梦乡。梦中,我变成了方清璃,站在终南山祭坛上,手中捧着完整的凤鸣镜。镜中映出的不是我的脸,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他与裴云昭有七分相似,但眼神冰冷如蛇。他手中拿着一面漆黑的铜镜,镜背刻着太极图案。
“阴阳镜...”我在梦中呢喃。
马车一个颠簸,我猛然惊醒,发现方苫正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你刚才说了阴阳镜。”他低声道,“又看到什么了?”
我正要回答,马车突然急停。外面传来侍卫的厉喝:“什么人敢拦方大人的车驾!”
方苫警觉地按剑,示意我留在车内。他刚掀开车帘,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擦过他的脸颊钉在车厢壁上!
“有埋伏!保护大人!”侍卫们拔刀出鞘。
箭如雨下,马匹受惊嘶鸣。方苫一把将我按在车厢底部,自己挡在外面。我听见箭矢穿透木板的闷响,还有侍卫中箭的惨叫。
“是冲我们来的。”方苫咬牙道,“抱紧我,我们要跳车!”
他踹开车门,抱着我滚落到路旁的排水沟里。箭雨稍歇,十几个黑衣人从巷口冲出,刀光如雪。
“跑!”方苫推了我一把,拔剑迎敌。
我刚跑出几步,脑后突然一阵剧痛,有人用硬物击中了我的头部。眼前一黑,我踉跄着倒地,最后的意识是看到方苫疯了一般朝我冲来,却被西五个黑衣人缠住...
黑暗吞噬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醒来。后脑勺疼得像要裂开,双手被粗糙的绳索绑在身后。眼前是一个昏暗的石室,墙壁上插着几支火把,光影摇曳。
“醒了?”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艰难地扭头,看到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站在阴影处。当他缓步走入火光中时,我的心脏几乎停跳。那张脸,与方苫有八分相似,却带着方苫永远不会有的阴鸷与戾气。
“方苌...”我脱口而出,随即愣住了,我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来莲印让你记起了不少事。”他俯身掐住我的下巴,“没错,我是方苫的孪生兄长方苌。二十年前被师父救下,如今是龙吟镜的守镜人。”
他的袖中滑出一面青铜镜,镜背盘绕着一条狰狞的龙。当镜子翻转过来,我惊骇地发现镜面竟是漆黑的,如同无底深渊。
“别怕,暂时不会杀你。”方苌冷笑,“望月之夜,还需要你的莲印完成仪式呢。”
他拍了拍手,两个壮汉走进来,架起我往外拖。穿过幽长的甬道,我们来到一个更大的石室。中央是一个石台,上面刻着与终南山祭坛相似的符文。而石台正中的凹槽里,静静躺着一面我从未见过却莫名熟悉的铜镜。
通体漆黑,镜背刻着太极图案——阴阳镜。
“欢迎回家,守镜人。”方苌在我耳边轻声道,“千年轮回,我们终于集齐了三面镜子。这一次,谁也别想阻止我们重写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