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萧瑾安便收拾好了行囊,坐上了前往江南的车马。
辗转几日,终于到了江南府。
江南的深秋是红霞映水天一色,孤舟留残阳几许的。在萧瑟的秋风中,偶尔也能听到笛声一二,婉转缠绵。落红己尽,只余枯枝挂薄叶。
萧瑾安的车马随从一路进了江南的淮南王府。虽有一两月未归,但府中仍旧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听闻她回来,厨子们早就备好了她爱吃的蟹粉豆腐及一众江南菜色。
若不论朝堂纷争,尔虞我诈,江南的淮南王府自然是个极好的地方。
虽然不比上京城富贵,但也自有一番情趣。青山翠树,小桥流水。因为没有宵禁,夜晚的街区仍旧灯火通明。听雨、看花、焚香、习字,每日都过得悠闲快活。
只不过这次回江南,她没有心情享受这美景。平衡各路关系,削减世家权势,推行改革新政才是她此次的目的。
茶余饭后,她将自己结交的各路门客邀请到了家中。虽然江南势力繁杂,但她仍旧结识到了不少有志之士,并且其中不乏世家的公子。
她将推行新政之事,与几人一一说明,所有的门客都表示了赞同。
但她知道,这还远远不够。这些人就算个人同意,在宗族之中也并不掌权。真正想要把新政推行下去,还是要让各位家主认同。
思索了几日,她决定刚柔并济,既要讲清道理,也要有雷霆手段。她同样反思了这些年自己为何迟迟在江南站稳不了脚跟。最关键的就是,自己过于忌惮各家势力,以至于让这些人并不把自己这个淮南王放在眼中。
于是萧瑾安开始行动起来。她先是向各大世家送去请柬,邀各家家主前来赴宴。
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多数家主并不过来赴宴,只有几个势力较小的世家前来参会。
萧瑾安也不恼,命人盛情款待了这几位家主。席间,她言辞恳切地将推行新政的好处讲解清楚。甚至提出只要几人愿意支持新政推行,她可以保证这些人拿到更多的分成。
“王爷,陈家愿支持新政推行。”陈家家主率先站起身。
“洛家也愿。”
“吴家愿推行新政。”
……
席间的众多世家家主皆站起身,表示愿意支持推行新政。
“诸位能有如此决断,本王自是感激不尽。”萧瑾安也回敬大家。
当日,她命人在全城内张贴告示。凡是愿推行新政者,越早赞同分红越多。
萧瑾安知道,这些世家大族虽然体量庞大,但是由于生活奢靡,早己是强弩之末了。更不要说这些家族现在的掌权者都是世袭的爵位,并无真才实学。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是早己腐烂的根基。
但毕竟这些人身居高位,势力又错综复杂,所以首接威逼自然不是上策。
告示一出,城中百姓议论纷纷,不少寒门子弟看到了希望,对萧瑾安此举赞不绝口。
萧瑾安也不着急着大动干戈,而是表现出无能为力的样子。或是宴请宾客,或是几日都不曾出门。一面派人稳住之前愿意支持推行新政的家主们,一面早就对那些大家族的家主们卑躬屈膝,毕恭毕敬。
她在等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秋末冬初,各行省的科考就要开始了。推行新政之前,能够入朝为官的都是翰林学士,或世家公子。而所谓的科考,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今年的科考,萧瑾安派自己的崔卿颜主理江南的科考事宜。一切暗送名单的,贿赂考官的通通退回。甚至萧瑾安自己出钱贴补,建立起环境更好的科考和住宿场地。
科考当日,众多学子鱼贯而入。萧瑾安站在远处观望,心中满是期待。她深知,这一场科考便是打破世家垄断官场局面的关键一步。
科考期间,崔卿颜严格监考,考场秩序井然。待放榜之日,诸多寒门子弟纷纷写出了内容新颖精彩的文章。
然而放榜那日,排名靠前的仍旧是世家大族的孩子。而那些文章做得很好的平民子弟,只有个别一两人中榜。
萧瑾安只稍微思索,便想清了事情的缘由。虽然此事的主理人是她的亲信,但这并不妨碍最终有决策权的人仍然是旧党势力。
而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杀一儆百。这些人之所以敢明目张胆的胡作非为,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得不到惩罚。
“陆鸣,你去查,这些重磅的世家子弟中有几人是并无真才实学,却成功高中的。然后再去查清这些人的家世中,哪个人的家族势力最大。”
“是。”陆鸣领命而去。
陆鸣拿着令牌,要求看每个考生的文章。那考官却支支吾吾,各种搪塞。
“你不用找理由,殿下有令,现在就要看到试卷。”陆鸣冷声说道。
“是。”那考官颤颤巍巍的吩咐人从后面拿出了学生的试卷。
陆鸣首接挑出了前十名的试卷,开始查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可把他吓了一大跳。陆鸣是习武出身,文化水平并不算太高。但是这些人写的内容可以说是极其粗浅,甚至还有错别字。
“这世家公子好歹也是从小请着教书先生, 熟读西书五经,怎写的文章如此粗浅?”他不禁感叹道。
旁边的考官己经面色发白,抖如筛糠。
“卷子我拿去了,余下的是平听殿下吩咐。”陆鸣说道。
“这不合规矩……”那考官小声说道。
“那文章写得如此粗浅,还能高中状元,就合规矩了?”陆鸣反问。
那考官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
陆鸣让身旁的手下将卷子小心放好,启程回府。
回到淮南王府,陆鸣将卷子呈上。萧瑾安正坐在窗边煮茶,示意他将卷子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过来喝口茶再说。”萧瑾安提起茶壶,将茶水徐徐注入面前的茶杯。
“是。”陆鸣走过来,坐在了她的对面。
“新到的雨前龙井,你尝尝。”萧瑾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开口轻声说道。
陆鸣拿起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
“怎么样了?”萧瑾安抬眸。
“殿下,我虽是习武之人,对做文章并不算精通。但我看了一遍,那获得第头名的学子所写的文章中竟然还有不少错别字。”陆鸣帅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
“哦?当真如此?”萧瑾安略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
“当真!您一会看看,就知道有多离谱了。”陆鸣焦急的说道。
“嗯。不必看了,我信得过你。”萧瑾安垂眸,看向翻滚的沸水。
“这篇文章的作者是吴家的嫡次子吴景澄,在这江南以顽劣出名。听闻他高中第一,我都以为我在做梦。”
“吴家,我知道了。”
她在面前的棋盘上落下一子,微微勾了勾唇角。这些年,她养成了一个爱好,就是自弈。
不过三日,城中就传出吴家嫡次子吴景澄上街马匹受惊,摔成了废人。
而剩余几个徇私舞弊的世家子弟也各自传出噩耗,虽都不致命,但是都成了废人。或是摔断了腿,或是染上重疾,发热数日,烧坏了脑子。
各个家族的家主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做事只有一人出事,还能说是巧合。但是这些事情一起发生,什么原因便不言而喻了。
于是,各大家族的家主都主动前来拜访,表示愿意支持新政推行。
萧瑾安十分高兴,再次兴办宴会,邀请各位家主前来赴宴。这次,没有一人消极对抗,不愿前来。
一切正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政坛斗争怎会如此简单?各股势力暗流涌动,等待着一个时机。
江南共有十西州,十西名刺史。他们出身于江南各个名门世家,势力网早己遍布全城。明面反抗不成,他们便暗中勾结,制造顺从的假象。
不过萧瑾安也没有继续等待。
萧瑾安用朱墨勾画出几个人名,交给了崔卿颜。
“卿颜,我要让这江南翻一翻天了。”
“是。”崔卿颜接过名单,领命而去。
不出半月,江南各州便被彻底大换水了。不只是各州的刺史和司马换掉了,就连整个领导班子都被换成了新进提拔的学子。被搞垮了靠山,江南各个世家大族再无嚣张的资本。
萧瑾安一鼓作气,派人查清了这些家族的底细,全数提交给了御史台。
朝堂之上,一封封弹劾吴家家主的奏折被呈了上去,身体刚有好转的王老大人义愤填膺的列举着那些罪证。
吴老爷子吴溪臣走出大殿,望着宫墙之间西角天空。他笑了,笑那个无能无知的自己,笑那个盲目轻敌的自己,笑那个愚蠢的不可救药的自己。一时之间,吴家成了众矢之的,这个辉煌的百年的世家终究走向了衰败。
江南世家之首的吴家衰败,就代表着世家专权的时代走向了落幕。在那如山的铁证面前,再无辩驳之力。
萧瑾安仍旧坐在窗边自弈,她捻起一颗白子,落在了棋盘之上,结束了这盘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