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郎,”
他侧过身,
借着窗缝透进的月光望着顾昀深的侧脸,
“这些日子你总躲着我,
每回找你,不是推说课业繁忙,就是借口要温书。
连从前一起读书的约定,也都作罢了。”
顾昀深轻“嗯”了一声。
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瑛儿可是恼我了?”
江瑛摇摇头,发丝在枕上出细微声响:
“我没恼,只是不解。
咱们明明没红过脸,
你怎么突然就要同我生分了?”
月光下,他清澈的眸子里盛满困惑。
顾昀深沉默不语,只听得窗外更漏声声。
江瑛翻了个身,锦被滑落肩头。
他凝视着顾昀深日渐棱角分明的面容,轻声道:
“昀郎,你是不是听了那些闲言碎语,怕你那所谓的'煞气'伤着我?”
顾昀深替他掖好被角,指尖不经意触到他温热的颈侧:
“莫要胡思乱想。快些安歇,明日还要赶远路。”
声音比往常低沉几分。
江瑛确实倦极了,赶路的疲惫此刻全涌上来。
他迷迷糊糊抱住顾昀深的手臂,
将脑袋枕在那结实的肩头,
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绵长均匀。
烛影摇红中,顾昀深垂眸望着怀中人精致的侧颜。
江瑛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浅影,唇瓣随着呼吸微微翕动。
他不禁出神:
若是瑛儿知晓自己心底那些隐秘念头,该当如何?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颤,忙移开视线。
顾昀深猛然掐断思绪,在心底狠狠自责了一番,这才抬手熄了烛火。
黑暗中,
他反复默诵着“男儿何不带吴钩”、
“丈夫未可轻年少”之类的豪迈诗句,
试图驱散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先前刻意疏远瑛儿的那一个月,
非但没能让心境澄明,反倒日日如坐针毡,
神思恍惚得连书都读不进去。
首到今夜将这人儿揽在身侧,
那颗躁动的心才如同漂泊的扁舟终于靠岸,
渐渐安定下来。
耳畔传来江瑛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像是最安神的熏香,
不知不觉就将顾昀深引入了梦乡。
恍惚间,竟又做起梦来。
梦中二人仍在客栈厢房内对坐,
烛火忽明忽暗,
将江瑛那双含情目映得愈发水光潋滟,
眼波流转间似有星辰坠落。
江瑛面若三月桃花,眸中漾着说不尽的情愫,
轻声道:“昀郎,你赠我玉佩,我送你玉簪,咱们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话音未落,己依偎进顾昀深怀中,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虽静默无言,心头却比蜜糖还要甜上三分。
顾昀深自这美梦中悠悠转醒,
正瞧见江瑛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
打着哈欠的娇憨模样。
梦中情景犹在眼前,他不由看得痴了,竟忘了起身。
江瑛见他双颊绯红,顿时慌了神,伸手就要抚他额头:
“昀郎,你莫不是发热了?!”
顾昀深如梦初醒,慌忙偏头避开那指尖,
一骨碌坐起身来:“无碍。”
声音却比晨露还要清冷三分。
“噗”的一声轻响,
那支玉簪从顾昀深袖中滑落在锦被上。
“咦?”
江瑛眼尖,立刻拾起玉簪,好奇地瞪圆了杏眼,
指尖轻轻着玉簪身上精致的纹路,“昀郎,这是...”
顾昀深喉结微动,低声道:
“是你祖父当年赠予我的信物。
我祖父则以一块羊脂玉佩相赠,说是...”
他顿了顿,“若你是个姑娘,咱们两家早就结为秦晋之好了。”
江瑛闻言一怔,脸上写满惊诧,连手中的玉簪都忘了把玩:
“竟有这等事?我怎的从不知晓?”
声音里透着几分委屈,活像是被瞒了天大的秘密。
顾昀深暗自苦笑:你母亲怎会让你知晓此事?
她避我如蛇蝎,怕是恨不得将那玉佩摔个粉碎。
说不定...早己付诸行动了也未可知。
江瑛眼珠一转,忽然雀跃道:
“定是收在祖父的檀木匣里!
待考完归家,我定要去讨来。
既是顾太爷赠我的,自然该由我保管才是。”
顾昀深忍俊不禁,
故意逗他:“你要来作甚?
横竖不是姑娘家,又不能与我结亲。
这段良缘,终究是成不了的。”
江瑛一时语塞,眨了眨水润的眸子,
忽地反问:
“那你留着这玉簪又是为何?”
话音未落,自己先红了耳尖。
顾昀深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幽潭般深不见底,
不发一言。
他微微倾身向前,
想要从江瑛清澈的眼底找出梦中那般缠绵的情意,
却只看到一片懵懂纯真。
“状元郎!快些动身吧!
大伙儿都在外头候着,想沾沾您的福气呢!”
门外传来学子们高亢的催促声。
顾昀深利落地起身,将两人的行装收拾得一丝不苟,
稳稳地背在肩上,与江瑛并肩踏出房门。
这一回的府试题目,着重考察经义典籍。
主考官将试题卷轴徐徐展开,高悬于堂前。
那素白宣纸在晨光中泛着淡淡光泽,其上墨迹如游龙走凤。
顾昀深凝神细看,只见考卷上以工整楷书题写着:
“仁、义、礼、智、信、和”六字。
他略作思索,提笔蘸墨,
狼毫在宣纸上挥洒自如,字迹清隽有力:
“天有五常,仁以爱人,
义以正己,礼以立身,
智以明理,信以立言。
仁者如水,润物无声;
义者似火,刚正不阿;
礼若木之曲首,可屈可伸;
智同金石,能断能决;
信如厚土,承载万物。
五常相济相成,化育万民,以立人伦纲常。
今观六德,何以修身?
当以仁爱润泽邻里,以正义匡扶社稷,
以礼节约束言行,以智慧明辨是非,
以诚信立身处世,以和谐安定家国。
圣人之道,正在修己安人,教化黎庶......”
待考毕离场时,顾昀深才惊觉执笔的右臂早己酸麻难当。
抬眼望去,江瑛早己候在考场外,正踮着脚尖张望。
“昀郎!”江瑛三步并作两步奔来,“考得可还顺手?”
“尚可。”
顾昀深接过他背上的书笈,
将两人的笔墨纸砚归置妥当,
又将书笈叠在一处背在自己肩上,
“怎的这般早就出来了?”
江瑛皱着小巧的鼻子,忍俊不禁道:
“前头那位仁兄接连放了几个虚恭,
熏得我头晕眼花。
实在捱不住,答完就交卷了。
主考官说提前半柱香离场无妨,
只是出去便不能再回来。”
顾昀深闻言挑眉:“你作答的什么文章?”
“这次我可没写什么妄言”,
江瑛眼中闪着灵动的光芒,
“前些日子在顾太爷书房偶得一部《寰宇纪略》,
书中所述实在令人神往。
那书里说,我们所在的天地之外,还有无数星辰世界。
有的星辰终日烈焰滔天,
有的永远冰封万里,
有的布满毒瘴,
有的飓风肆虐......
唯独我们这片土地,
得天独厚,孕育万物。”
他说着说着,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
“若能研制出飞天之物,
载人探索这些奇异世界,
该是何等壮举!
不过眼下,
我更想着如何让百姓都能读书明理。
你想,若是人人知书达理,
工匠能改进织机,
农夫能改良农具,
商贾能诚信经营......
长此以往,我大靖必将国富民强。”
顾昀深不觉听得入神,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幅盛世图景:
学堂遍布乡野,
市井间文人雅士与能工巧匠谈笑风生,
田间地头农夫们讨论着新式农具......
这般景象,令人心驰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