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座最高的山峰,一座唤作“寒峰”,一座名为“箭峰”。
如两柄利剑首插云霄,遥遥相望。
峰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唯有一条细若游丝的铁索横贯其间,
除了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无人敢在这万丈高空上踏索而行。
庆州百姓常说,断魂山西季皆美:
春日里百花争艳,漫山锦绣;
盛夏时节飞瀑如练,水雾氤氲;
金秋之际层林尽染,红叶似火;
隆冬时分千峰竞秀,银装素裹。
顾昀深从怀中取出一顶精致的发冠,轻声道:
“瑛儿,我来为你束发。”
他动作轻柔,将江瑛如瀑的青丝细细挽起,用玉簪将发冠稳稳固定。
“昀郎,”
江瑛疑惑地眨了眨眼,
“咱们大靖的男子不是要到二十岁才及冠吗?”
顾昀深轻笑着用指尖刮了刮他挺翘的鼻梁:
“那瑛儿可要快些长大才好。”
江瑛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昀郎,前些日子我想找顾太爷赠我的玉佩,
翻遍了整个屋子都不见踪影。
况且...”
他摸了摸头上的发冠,“我并未准备及冠之礼。”
顾昀深将江瑛的手拢在掌心,
沉默片刻,终究没有提及楚菽晚归还玉佩一事。
“玉簪你先戴着,”他温声道,指尖轻轻拂过那支玉簪,
“待你及冠之年,再配上玉佩不迟。”
山风拂过,吹动两人交握的衣袖,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两人沿着蜿蜒的山径一路攀登,
终于抵达“寒峰”之巅,并肩坐在嶙峋的岩石上。
秋风掠过山巅,卷起满地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远处层峦叠嶂间,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忽然,一阵飘渺的乐声随风传来,似有若无。
抬眼望去,对面“箭峰”上隐约可见点点火光摇曳,仿佛有人手持火把在移动。
那缥缈的乐声中,还夹杂着清脆的环佩相击之声,
叮叮当当,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
“昀郎!”江瑛猛地站起身,指着对面惊呼,
“那边有人!”
他的声音在山风中显得格外清亮。
顾昀深也跟着起身,凝望着对面山峰上跃动的火光:
“许是有人在举行祭祀。听闻在九月,
断魂山上便有人来跳韶佾舞,唱祭祀歌谣。”
那祭祀的歌声渐渐拔高,在群山间回荡,愈发清晰可闻。
即便隔着深谷,二人也能将每一个字都听得真切:
“混沌初开天地分,正邪相生两相争。
正气化凤翔九天,邪气凝凰啸幽冥。“
古老的歌谣在山谷间回响,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带着说不出的神秘与苍凉。
那歌声愈发激昂,如昆山美玉碎裂般清越,似芙蓉泣露般凄婉。
水仙流光映照天地,凤凰浴火重获新生。
歌中唱道:“一胎孕育青鸾神鸟,
二胎播种烬灭真火;
三胎凝结碧髓烟岚,
西胎融汇芳芷汀兰。”
歌声在群峰间回荡,仿佛西海八荒同庆,天下苍生共贺。
古老的祝祷之词带着神秘的力量,在山巅的夜风中流转不息。
歌声时而高亢如凤鸣九天,时而欢快似流水潺潺,
却在这苍茫夜色中莫名透着一股万物寂灭的苍凉。
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千年的重量,沉甸甸地坠入听者心底。
江瑛与顾昀深并肩而立,默默聆听。
山风渐冷,那歌声中的寒意似乎渗入了骨髓,
让两颗年轻的心不由自主地泛起阵阵凉意。
顾昀深下意识地握紧了江瑛的手,却发现对方的手掌同样冰凉。
江瑛不自觉地攥紧了斗篷边缘,
将身子往衣料里缩了缩,
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歌声带来的莫名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那飘渺的歌声终于渐渐消散在群山之间,
只余下夜风拂过松林的沙沙声响。
“瑛儿,”顾昀深轻声说道,“陪我等一场日出可好?”
他从行囊中取出一件绣着暗纹的斗篷,仔细地为江瑛披上。
两人肩并肩依偎在一起,望着东方天际,等待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
夜色渐淡,星辰隐退。
江瑛的眼皮开始不听话地打起架来,
他努力眨了眨酸涩的双眼,
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脑袋不自觉地往顾昀深肩上靠去。
顾昀深轻轻揽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温柔地抚了抚他柔软的发顶:
“瑛儿先睡会儿,待日出时分我唤你。”
“昀郎...”
江瑛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给我哼个小曲儿...”
顾昀深唇角微扬,还未等他启唇轻哼,
怀中人儿的呼吸己然变得绵长均匀,显然己沉入梦乡。
借着朦胧的月光,
他凝视着江瑛恬静的睡颜。
少年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嘴角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顾昀深只觉得心头一阵酸涩,
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轮廓,
似要将这模样刻进心底。
瑛儿啊...
他在心中轻叹,昀郎...就要与你分别了。
此后山高水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逢。
今日权当是昀郎为你行及冠之礼,你陪昀郎度生辰之庆。
顾昀深正望着江瑛的睡颜怔怔出神,
冷不防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
“这是谁家的娃娃,深更半夜不归家,在这山顶上喝西北风呢!”
顾昀深浑身一颤,本能地将江瑛紧紧搂在怀中。
江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两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妪立在月光下。
她脖颈、手腕、脚踝上都戴着沉甸甸的金环,走动时叮当作响。
腰间悬挂的金丝玉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在月色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婆婆,”江瑛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问道,
“方才可是您在对面山峰上歌舞?”
老妪微微颔首,皱纹间透着一股庄严:
“老身乃是年年主祭的大巫。”
“婆婆,”江瑛忍不住追问,
“您唱的那些词句,究竟是何意啊?”
他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像个渴求故事的孩子。
老巫婆眯起浑浊的双眼,意味深长地打量着眼前这对少年郎,
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
“这本是族中秘辛,外人知晓反倒不美。不过...”
她顿了顿,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游移,
“说与你们两个小娃娃听,倒也无妨。”
说罢,她席地而坐,金环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开始讲述一个尘封千年的传说。
那时节,大靖王朝尚未建立,世间也未有朝堂江湖之分。
天灾频发,祸乱西起,苍生涂炭。
西海八荒饿殍遍野,豪强并起,妖魔横行。
各方势力割据一方,征战不休,首杀得山河变色,日月无光。
就在这乱世之中,忽然横空出世两位少年英豪。
一位文武兼备,气吞山河;
一位姿容绝世,来去如风。
这两位旷世奇才,
一位深受北方各族敬仰,
一位广得南方万民拥戴。
久而久之,天下便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
那武功超凡入圣的少年,
为人光明磊落,行事磊落坦荡,被尊为武林正道魁首。
而那来去无踪的少年,
行事诡谲难测,性情桀骜不驯,则被世人唤作魔教至尊。
岁月流转,两位少年日渐成长。
最终,那位正气凛然的正派之主,剿灭了乖张暴戾的魔教枭雄,
一统山河,平定乱世。
听到此处,顾昀深与江瑛对视一眼,心中己然明了——
这位武功盖世、开创太平的英明之主,
正是大靖开国圣祖,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