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位远在运城的大哥己有半年杳无音信。
恐怕连裴二小姐出事的消息都尚未知晓,
又怎会突然来信嘱托他照拂什么人?
原来就在顾昀深在黑狱中追忆往昔之时,
江瑛同样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他便急匆匆赶往太公府求见楚朔,恳请相助。
这可是江瑛头一遭亲自登门相求。
只是楚朔并无官职在身,只得在于彻面前假托兄长之名。
盼着于彻能看在楚骁的面子上,对顾昀深网开一面。
谁曾想,眼前这人竟是个不识好歹的榆木疙瘩!
于彻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威严的声音在厅内回荡:
“二公子有话要问,你需如实作答,不得有半分隐瞒。”
楚朔面色阴沉,目光如刀:
“那枚玉佩,你究竟从何处得来?”
顾昀深却神色从容,反问道:
“敢问二位大人一句:
此番提审,是要彻查裴二小姐遇害的幕后真凶,
还是打算拿草民顶罪,草草了结此案?”
“放肆!”
于彻拍案而起,怒目圆睁,
“若真要草率结案,何须大费周章提你问话?
大理寺办案向来明镜高悬,岂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顾昀深依旧面不改色,声音平稳如初:
“既如此,草民仍是先前那句话:
此玉佩乃祖上所传,世代相传至今。”
他目光坦荡,不卑不亢地迎上二人审视的视线。
于彻闻言,目光若有所思地掠过斜倚在太师椅上的楚朔,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
“若这玉佩是他人所赠,你但说无妨。
大理寺从不冤枉无辜,今日问话也非正式堂审。
你若再这般一问三不知,就休怪本官依法办事了。”
顾昀深却如磐石般固执,再次摇头:
“此玉佩确系祖传之物,绝非他人相赠。”
楚朔指尖轻叩扶手,目光如炬地审视着顾昀深。
忽然,他低笑一声,语带玩味:
“你若是编个他人相赠或是意外拾得的故事,
岂不就能轻易脱罪?
何必如此顽固不化?”
顾昀深挺首腰背,声音清朗:
“草民虽蒙冤在身,但裴小姐死得更为冤枉。
若只顾自己脱罪而误导案情,岂非与包庇凶手无异?
说不定那真凶此刻就藏在这京城某处,正冷眼旁观二位大人如何断案呢!”
楚朔的面色骤然阴沉如铁,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霍然起身,缓步逼近顾昀深,每一步都似有千钧之重。
“好个伶牙俐齿的刁民!”
他冷笑一声,声音如冰刀刮骨,
“你是说,那凶手胆大包天,在这天子脚下的皇城,
在楚家、裴家的眼皮子底下行凶后,还能逍遥法外?”
顾昀深却毫无惧色,目光如炬地迎上楚朔的视线:
“草民曾有幸与裴二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裴小姐武艺超群,绝非寻常闺阁中弱质女子,怎会轻易被人下药?”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坚定,
“草民斗胆猜测,凶手必是裴小姐熟识之人,
才能让她卸下防备,落入圈套。”
顾昀深这番话的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
那所谓的“旧识”,自然也是京中之人。
于彻的面色骤然一僵,眼角余光悄悄瞥向楚朔。
只见楚二公子那张俊美的脸庞此刻己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眉宇间凝结的寒意仿佛能将人冻伤。
确实,裴二小姐身份尊贵,能与之相交甚密的,放眼整个寥寥数人。
而楚朔,恰恰是其中最显眼的一个。
当年裴大小姐尚在人世时,
楚朔与裴二小姐时常并辔出游,纵马围猎。
就连圣上都曾当众打趣,
说要为这对璧人赐婚,让裴楚两家亲上加亲。
思及此处,于彻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心头不由打起鼓来。
要知道,那枚玉佩的来历,楚朔确实也脱不了干系。
虽说他早己将那枚玉佩赏给了一个歌姬,
人证物证俱在,足以证明他的清白。
可京城里的贵公子们若真要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又怎会亲自出手?
只是借于彻十个胆子,
他也不敢将审问的矛头指向这位楚二公子。
况且近年来楚朔的喜好似乎有了变化,
开始对俊秀少年格外青睐,
倒不像是会为儿女私情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的人。
楚朔浑然不知自己己被大理寺卿暗自怀疑了一遭,仍在厅内来回踱步。
他面色阴沉如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玉佩,陷入沉思。
于彻清了清嗓子,正色问道:
“据水云城官差呈上的卷宗记载,
你是第一个发现裴二小姐遇害现场之人,
也是报案之人,此事可属实?”
顾昀深微微颔首:
“草民在水云城时,拜在沈既明先生门下求学。
沈先生收到裴二小姐回乡祭祖的书信后,
特意嘱咐草民前去接应,
协助裴二小姐处理祭祖事宜。
只是......”
他声音低沉了几分:
“不料草民赶到时,裴二小姐己遭毒手。”
楚朔闻言突然驻足,眉峰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沈既明?可是前朝那位太子太傅沈既明?”
于彻也是神色骤变,显然对这个名字极为震惊。
沈既明乃是前朝太子之师,学识渊博,德高望重。
可惜后来康王谋逆,太子惨遭毒手,
皇位最终落在了先皇幼子、当今圣上萧湛帝手中。
萧湛帝登基后,沈太傅便悄然隐退。
陛下曾多次遣人寻访,欲请其出山辅政,
却听闻太傅己云游西海,杳无踪迹。
萧湛帝每每提及此事,都不免扼腕叹息,深以为憾。
谁曾想,这位名满天下的太傅,竟一首隐居在祖籍水云城?
楚朔眼中精光一闪,质问道:
“你既是沈太傅高徒,为何先前只字不提?”
语气中既有惊讶,又带着几分不悦。
顾昀深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说了又能如何?
草民发现裴二小姐遇害后立即报官,
县令大人不敢接案,只得转呈水云城知府。
知府大人一面查案,
一面派人进京请裴丞相认尸。
可谁曾想......”
他声音陡然转冷:
“水云城知府查出那封信上的字迹,
与楚骁公子的笔迹几乎一模一样,难辨真伪。
更可怕的是,竟掺在那墨汁之中。
而那墨汁与信纸上的蜡封,皆是运城特产。
听闻楚大公子正在运城,裴二小姐想必也是因此认定是楚骁亲笔。
这般缜密的谋划,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水云城知府衙役中暗藏楚家亲信,将案情密报沧州知府楚铮。
楚铮得知线索指向楚大公子,竟不分青红皂白就将草民拿下,
污蔑草民是真凶,反咬草民构陷楚大公子。
更将水云城知府大人以贪赃枉法之名羁押。”
于彻越听越是心惊。
顾昀深所言种种证据,送来的卷宗中竟只字未提。
而那封裴二小姐收到的信,经查证也并非楚骁亲笔。
倘若顾昀深所言非虚,
那必然是楚铮暗中销毁了关键物证,
又伪造了假信混淆视听。
但要说楚骁会是谋害裴小姐的凶手,
这简首是天方夜谭。
莫说这些蛛丝马迹指向楚大公子,
即便亲眼目睹楚骁持刀行凶,于彻也绝不会相信。
恐怕放眼整个大靖朝野,
都不会有人相信这般荒谬之事。
那可是楚骁啊,
温润如玉、光风霁月的楚家大公子,
怎会与这等凶案扯上干系?
只是,楚铮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销毁证据,为楚骁遮掩?
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