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农历十五。
上海城西的静安寺,香火鼎盛。
与城中其他地方的喧嚣不同,这里自有一股让人心安的宁静。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檀香味,偶尔传来僧人诵经的浑厚梵音,阳光透过参天的古银杏树,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苏织锦换上了一身朴素的蓝布学生装,扎着两条麻花辫,脸上未施粉黛。而她身边的霍敬亭,也脱下了笔挺的军装,穿着一身普通的灰色中山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像一个来沪上求学的、家境殷实的青年。
两人扮作一对前来上香的兄妹,并肩走在人群中。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没有阴谋、没有算计的阳光下,如此平静地走在一起。
霍敬亭的脚步,在路过寺中那口放生池时,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看着池中悠然游动的锦鲤,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记得,很多年前,他也曾带着那个爱笑的女孩来过这里。她就站在此刻苏织锦站着的位置,丢下一把鱼食,看着满池锦鲤争抢,然后拍着手,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弯真正的月牙。
“哥,你看那条红色的,好肥啊!”苏织锦忽然开口,指着池里的一条锦鲤,语气里带着一丝属于年轻女孩的天真。
她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身份更逼真。
可这句话,听在霍敬亭耳中,却像一道惊雷,在他早己混乱不堪的心湖里,再次炸起了滔天巨浪。
因为,当年,他记忆里的那个女孩,指着同一条鱼,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霍敬亭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苏织锦的侧脸。阳光下,她白皙的脸颊上,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新奇事物的欢喜。
这一刻,眼前这张脸,和他记忆深处那张巧笑嫣然的脸,几乎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他喉结滚动,一种近乎窒息的冲动,让他几乎要开口问出那个问题。
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他只是伸出手,像一个真正的兄长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沙哑地说:“嗯,是很肥。走吧,去大殿。”
苏织锦不知道,自己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只是觉得,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有些吓人。
两人走进大雄宝殿,在缭绕的香火中,寻找着他们的目标。
终于,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蒲团上,苏织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黑色绸衫,身形瘦削,面容清癯。他正闭着眼,双手合十,无比虔诚地跪在佛前,口中念念有词。
吴管家。
上一世,就是这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男人,笑着将一杯毒酒,递到了她的面前。
苏织锦藏在袖口下的手,瞬间攥紧。一股冰冷的、刻骨的恨意,从心底升起,让她几乎要当场失控。
一只温热的大手,却在此时,轻轻地、不容置喙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苏织锦一愣,抬起头,对上了霍敬亭那双深邃的眼。
他没有看她,目光依旧注视着远处的吴管家,但他手上的力道,却像一个无声的提醒,让她从仇恨的漩涡中,强行挣脱出来。
两人没有再上前。
他们只是像普通的香客一样,上了一炷香,然后转身,离开了大殿。
走出寺门,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了他们身边。
霍敬亭为她拉开车门,在坐进车里后,对前排的副官,下达了简洁而冰冷的命令。
“跟上那只老狐狸。”
“我要知道他所有的底细。住在哪个老鼠洞,和哪些人来往,每天吃几碗饭,上几次茅房。”
“从现在起,他身上掉下来的一根头发,我都要知道,落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