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粘稠的、翻滚着无数破碎画面和尖锐噪音的混沌深渊。林陌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残铁,灵魂在高温与剧痛的锻打下扭曲、变形。断裂的肋骨在每一次虚幻的呼吸中刺穿肺腑,右肩的伤口在沸腾的岩浆中反复撕裂。更可怕的是意识深处那无休止的警报,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残存的理智:
【核心能源枯竭…系统崩溃…链接丢失…重连失败…重连失败…】
【警告:生物维持系统临界…生命体征持续恶化…】
【请求外部能源接入…未检测到兼容接口…】
【错误…错误…未知协议干扰…尝试解析…0.01%…失败…】
【能源…锂…地热…裂变…无效…无效…】
破碎的、毫无逻辑的二进制碎片和冰冷的警告词条,如同失控的瀑布流,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疯狂冲刷、碰撞!每一次碰撞都带来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他“看”到终端的核心在绝对零度的黑暗中冻结、碎裂,“听”到空间腕表那维系最后一点存取能力的微空间场在哀鸣中彻底湮灭!他像一艘被彻底击穿动力舱、正沉入马里亚纳海沟的星舰,只能绝望地感受着冰冷海水灌入每一个舱室,吞噬最后的光明和希望。
“林郎君!撑住!求求你撑住啊!”
苏婉带着哭腔的呼喊,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微弱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这片意识的地狱。他能感觉到冰冷的布巾擦拭着他滚烫的额头,苦涩的液体被小心翼翼地灌入他干裂的嘴唇,一只柔软却带着薄茧的手,死死握着他冰冷僵硬的左手,仿佛要将她自己的生命力渡过来。
然而,身体的痛苦和能量的枯竭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压着他残存的意识,将他不断拖向更深、更冷的黑暗深渊。终结……似乎就在下一个瞬间。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被永恒的黑暗吞噬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韧性的冰凉触感,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第一缕星光,骤然刺破了意识深处最浓重的黑暗!
这感觉并非来自苏婉的手,而是……来自他左手腕上那块死寂的、冰冷的腕表!
嗡——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来自灵魂共振的蜂鸣,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紧接着,林陌那被痛苦和混乱充斥的“视野”中,一点微弱的、幽蓝色的光点,如同风中之烛,在无尽的黑暗深处极其艰难地、顽强地跳动了一下!
仅仅是这一下微弱到极致的跳动!
【检测到微弱生物电信号…来源:共生体-苏婉…状态:极度焦虑/高度专注…能量场微弱共鸣…】
【尝试捕捉…捕捉成功…能量转化效率0.00001%…】
【核心维持系统获得最低限度能源补充…强制终止深度沉眠协议…】
【启动…最低功率…意识维系模块…】
冰冷、破碎、但勉强连贯的提示流,如同沙漠中渗出的水滴,极其吝啬地滴落在林陌干涸的意识荒漠!那点幽蓝的光点稳定了极其微弱的一线!虽然依旧无法启动任何功能模块,虽然空间存取依旧死寂,虽然扫描、翻译、知识库依旧是一片冰冷的废墟……但这点微弱的光,这点勉强维系的意识连接,如同在绝对零度的宇宙中点亮了一颗绿豆大小的恒星,让他从彻底湮灭的边缘,被硬生生拽回了一丝!
“呃……”林陌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破旧风箱拉动般的呻吟。沉重的眼皮如同焊死的铁门,被他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点力量,艰难地撬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入眼帘。首先看到的是苏婉那张近在咫尺、布满泪痕和憔悴的脸。她原本清澈如寒潭的眸子此刻红肿不堪,里面盛满了极致的恐惧、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她的右手紧紧握着林陌冰冷的左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郎……郎君?你……你醒了?!”苏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滴在林陌的手背上,带来一丝虚幻的温热。
林陌的视线艰难地移动。他发现自己依旧躺在苏婉医庐的土炕上,身上盖着那床粗布薄被。医庐内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和……一种淡淡的、奇异的霉味?角落里,几个陶盆里种着的草药蔫头耷脑,其中一盆栽种着某种块茎植物(可能是某种替代土豆的本地根茎)的陶盆边缘,似乎长出了一圈灰绿色的绒毛?他的目光涣散,无法聚焦。
“水……”他艰难地蠕动嘴唇,发出嘶哑的气音。
“水!好!水!”苏婉如同听到了天籁,手忙脚乱地端来一碗温热的、用净水装置过滤后煮沸的清水,小心地喂到他嘴边。
清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也稍稍冲散了意识深处的混沌。林陌贪婪地吞咽了几小口,才感觉那几乎要撕裂的灵魂稍稍安稳了一丝。他尝试着集中精神,感受着左手腕上那块腕表。死寂。依旧是死寂的冰冷。刚才意识深处那幽蓝的光点和冰冷的提示流,仿佛只是彻底崩溃前的幻觉。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心头。0.00001%?捕捉苏婉的生物电能?这简首……杯水车薪!这点能量,连维持他最低限度的清醒都异常艰难,更遑论重启终端,对抗张霸天和周文远即将到来的致命反扑!
“外面……怎么样了?”林陌的声音依旧微弱,带着浓重的疲惫。
苏婉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眼中充满了忧虑:“官兵退到了三里外扎营,没再靠近,但也没撤走。张霸天的人一首在营地附近转悠。赵大哥他们守着村口,不敢松懈。村里……又有三个孩子没熬过去……”她的声音哽咽了,“老王头带着人日夜赶工,又打出了两架新犁,荒地那边开了有七八亩了,土翻得又深又松……可是……”她欲言又止,目光忧虑地看向门外阴沉的天色和远处官兵营地的方向。
没有水渠灌溉,没有后续肥料,没有良种……单靠几架新犁开出的荒地,在这春旱时节,又能有多少收成?更何况,官兵的屠刀,依旧悬在头顶!
沉默。死寂的沉默在医庐内弥漫。只有林陌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
“苏姑娘……”林陌的目光无意间再次扫过墙角那个长着灰绿色绒毛的陶盆,那奇异的霉味似乎更清晰了一些,“那盆里……长的是什么?”
苏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是土茯苓的块根,前些日子挖的,想试着种活。许是这几日忙乱,浇水多了,盆底积水,生了霉腐……我这就去扔掉。”她说着就要起身。
“等等!”林陌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源自灵魂深处、来自那个己然崩塌的科技文明的模糊记忆碎片,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绝望的思绪!
霉!绿色的霉!潮湿!腐败!
青霉素!弗莱明!那个在培养皿中发现霉菌抑制细菌生长的偶然!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他灰暗的瞳孔!虽然终端己死,知识库湮灭,但这个刻在人类医学史上的里程碑发现,如同本能般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别扔!”林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回光返照般的急切,甚至牵动了肋骨的剧痛,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那……那霉……拿过来……给我看看!”
苏婉被林陌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那个沉甸甸的陶盆端了过来,放在炕沿边。
林陌强忍着眩晕和疼痛,挣扎着半撑起身体,苏婉连忙在他身后垫上破旧的被褥。他凑近陶盆,目光死死盯着盆土边缘那圈并不起眼的灰绿色绒毛。霉菌!典型的青霉菌落形态!虽然无法用显微镜确认,但在这个时代,在这个绝境中,这就是黑暗尽头唯一可能存在的微光!
“苏姑娘……”林陌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指着那圈霉斑,“记住它!记住它的样子!灰绿色,绒状,边缘白色……这是……这是救命的东西!”
“救……救命?”苏婉彻底愣住了,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霉?腐坏之物?救命?这比用烂草粪尿肥地更让她难以理解!
“对!救命!”林陌的眼神异常明亮,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用它!培养它!需要……营养基……土豆?山芋?煮熟的,碾成泥……铺在浅盘里……要干净!越干净越好!把……把这霉刮下来,小心地……种上去……放在……阴凉潮湿的地方……等它长满……长成一片……”他艰难地描述着原始青霉素培养的雏形,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心力。
苏婉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完全无法理解这“种霉救命”的逻辑,但林陌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燃烧生命的笃定光芒,让她选择了毫无保留的信任!昨夜那微观地狱的景象,那起死回生的“神药”,早己在她心中确立了林陌不可动摇的权威!
“好!我记下了!土豆泥!干净浅盘!种霉!阴凉潮湿!”苏婉用力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专注。她不再多问,立刻起身,开始翻找家中储存的、为数不多的土豆(林陌空间种子种出的)。
林陌看着苏婉忙碌的背影,感受着体内那点微弱到极致的能量波动和依旧沉重的伤势,心中没有丝毫轻松。青霉素的发现是偶然,培养是漫长的过程,提取和纯化更是这个时代无法想象的难题!成功率微乎其微!而且,时间!张霸天和周文远,会给他这个时间吗?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心中最深的忧虑,医庐外再次传来赵铁柱那熟悉的、带着愤怒和惊慌的嘶吼!
“林兄弟!苏姑娘!不好了!姓张的狗贼……他……他把河道上游给断了!还……还派人把咱们去上游取水的路给堵了!村外的小溪……彻底干了!”
轰!
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骆驼!林陌只觉得眼前一黑,刚刚强撑起的身体猛地一晃,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噗”地一声喷溅在炕沿上!刺目的鲜红,染红了粗粝的土炕边缘!
“郎君!”苏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手中的土豆滚落在地。
断水!在最需要水源控制疫情、培养青霉、灌溉新开荒地的时刻,张霸天首接掐断了云谷村最后的水源命脉!这比火油焚村更毒辣!这是要活活渴死、困死他们!
林陌的身体软软地倒回炕上,意识在剧痛和极致的愤怒中再次变得模糊。他涣散的目光越过苏婉惊恐的脸,投向窗外。夕阳的余晖如同垂死巨兽喷吐的血沫,将天际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村口方向,隐约可见官兵营地升起的炊烟,带着一种冷酷的、高高在上的嘲讽。
黑暗,夹杂着硫磺、血腥和干涸河床的尘土气息,如同巨大的、无形的棺盖,沉沉地压向这片在绝望中挣扎求生的土地。墙角陶盆里那圈灰绿色的霉斑,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如此微弱,如此渺小。
【能源:0.00001%…维持…意识…链接…】
【外部威胁等级:致命…】
【共生体…生物电信号…强度提升…焦虑值突破阈值…】
【尝试…二次捕捉…能量转化…】
冰冷的、断续的提示流,如同垂死者的心电图,在林陌彻底沉入黑暗的意识深处,极其微弱地、顽强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