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视线里,最先看到的是一双沾满泥泞和暗红色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麻布芒鞋,鞋底边缘开裂,露出里面的草梗。接着,是一个穿着同样肮脏破烂、勉强能看出原本是灰布道袍的身影,正佝偻着腰,像一株被风雨摧残的老树,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道袍下摆撕开了几道大口子,露出里面同样污秽的衬裤。
是那个老道士。李无锋有点模糊的印象。这人不知何时混进邺城的,总是缩在城墙根最不起眼的、散发着尿臊味的角落,沉默寡言,像个幽灵,浑浊的眼睛半眯着,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此刻,老道士似乎并未被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星狼之战波及太多,只是原本就破旧的道袍上多了几处新鲜的破口,沾满了爆炸掀起的灰土和黑色的烟炱。
老道士没有看李无锋,甚至没有注意到他微弱的动静。他那双藏在杂乱、如同枯草般的眉毛下、平时总是半眯着、显得浑浊不堪的眼睛,此刻却瞪得滚圆,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住面前的地面。枯瘦如同鸡爪般、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正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姿势,从一堆被爆炸冲击波掀来的、还在冒着丝丝缕缕黑烟的、焦糊的契丹狼旗碎片中,极其缓慢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拈起一片巴掌大小的东西。
李无锋的视线艰难地、模糊地聚焦过去。
那是一片……暗金色的织物残片?不,不像普通的丝绸锦缎。残片的质地异常奇特,非金非帛,入手似乎带着一种温润内敛的光泽,仿佛沉淀了千年时光的玉石,却又有着织物的柔韧。上面似乎拓印着一些模糊的、繁复的纹路和几个残缺的古体字迹,边缘被火焰燎得焦黑卷曲。
当老道士那枯槁的、布满老人斑的手指,终于触碰到那残片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万钧的雷电狠狠劈中!佝偻的身体猛地挺首了一瞬,脊椎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轻响,随即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在扭曲、抽搐!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惊骇欲绝的光芒,那光芒几乎要冲破眼眶!
“呃……呃……”老道士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脖子,又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最恐怖的东西,恐惧攫住了他的声带。他死死盯着手中那片小小的、仿佛重逾泰山的暗金色残片,干裂、沾着血沫和尘土的嘴唇艰难地、神经质地翕动着。
终于,那嘴唇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挤牙膏般,挤出了几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字字如惊雷般炸响在李无锋昏沉意识中的音节:
“此物……名……传国?!”
“传国”二字出口的瞬间,老道士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和魂魄,身体猛地一晃,脚下踉跄,险些栽倒。手中那片暗金色的残片如同烙铁般烫手,又如同山岳般沉重,让他枯瘦的手指几乎无法承受,剧烈地颤抖着,残片险险就要从指间滑落。他那双瞪得滚圆、布满血丝的眼睛,艰难地、一寸寸地,从手中那片仿佛蕴含着无尽秘密与灾祸的残片上移开。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极度的惊骇,有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更有一丝……仿佛窥见宿命轨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
最终,这双承载了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睛,缓缓地、如同生锈的转轴般,转向了瘫倒在冰冷、粘腻血污城砖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的李无锋。
他的目光,越过了李无锋染血的胸膛,越过了他无力摊开的手指,最终,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地、定格在李无锋手边不远处——那块刚刚引发星辰之怒、此刻又归于冰冷死寂、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暗灰色陨铁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城外的喊杀声、惨叫声、契丹人疯狂的嚎叫,似乎都变得遥远模糊。只有老道士粗重、恐惧的喘息声,和李无锋微弱的心跳声,在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城头角落,清晰可闻。那枚“传国”残片,那块“星核”陨铁,如同两枚注定纠缠的宿命之棋,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