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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芙宫的门槛，在册封圣旨颁下后的第二日，便几乎被各色锦缎宫鞋踏破。失明的黑暗并未给沈清晏带来片刻安宁，反而成了这喧嚣恶意最清晰的幕布。
“明懿夫人安好。”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声带着刻意的恭敬，“奴婢奉皇后娘娘懿旨，特送来百年老参两支，上等血燕一盒。娘娘说了，夫人昨日救世子耗损心神，定要好生将养，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开口。”
锦书沉稳的声音代为回应：“谢皇后娘娘恩典，奴婢代夫人叩谢凤恩。”
这边话音未落，另一个带着几分娇憨的少女嗓音又响起：“明懿夫人姐姐，我是永福宫的陈才人！姐姐昨日真是神乎其技，妹妹佩服得紧！这盒我亲手做的莲子酥，用的是今年新贡的湘莲，最是清甜养人，姐姐定要尝尝！”
紧接着，是德妃宫里的管事嬷嬷，声音圆滑世故：“德妃娘娘惦记夫人体弱，特命老奴送来两匹软烟罗，最是轻柔透气，给夫人裁制寝衣最合适不过。还有这尊白玉观音，是娘娘在佛前供奉了多年的，最能安神定魄……”
各色声音，各怀心思，如同潮水般涌来又退去。恭贺的、探病的、示好的、打探虚实的……玉芙宫的前殿花厅，成了后宫各方势力短暂交锋的舞台。送来的东西堆满了角落的紫檀案几：名贵药材、绫罗绸缎、古玩摆件、精致点心……琳琅满目，却也如同无声的刀光剑影，每一件都包裹着试探与算计。
沈清晏倚在内室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失明的双眼空洞地对着前方，面色依旧苍白如纸，唇色淡得几乎不见血色。身体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时轻时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脉深处被强行透支后的空乏与隐痛。她对外间的喧闹置若罔闻，仿佛沉溺在自己的黑暗世界里。
只有贴身服侍的锦书，在端茶送水、代收礼物的间隙，偶尔能瞥见这位新主子交叠放在锦被上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是忍耐的痕迹。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喧嚣暂歇，玉芙宫陷入一种紧绷过后的短暂沉寂。
“夫人，”锦书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太后娘娘宫里遣人送安神香来了。”
沈清晏空洞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锦书小心地将一个巴掌大小、雕工异常精美的紫檀木盒呈到榻前。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一股极其甜腻、仿佛要沁入骨髓的浓烈香气，己经霸道地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殿内原本清淡的熏香气息。
“说是南境新贡的‘迦南梦甜’，最是安神助眠，尤其对心神耗损、体虚气弱之人有奇效。”锦书禀报着，声音平稳，“送香的内侍特意叮嘱，此香金贵，需用上好的银霜炭，以文火隔玉片慢煨，香气方能发挥极致。”
沈清晏沉默着，对着那浓烈香气的方向微微侧了侧脸。失明剥夺了视觉，却让嗅觉变得异常敏锐。那甜香初闻醉人，如同熟透的，带着暖融融的诱惑。然而，就在这甜腻得令人发昏的香气深处，沈清晏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无法忽略的异样——一丝若有似无的、如同陈年棺木在阴湿角落悄然腐朽的沉闷气息！那气息被浓烈的甜香重重包裹，如同毒蛇藏匿于花丛，稍纵即逝，却足以让沈清晏的脊背瞬间爬上一层寒意。
就在这丝腐朽气息钻入鼻腔的刹那！
嗡——
沉寂如同死水的脑海深处，陡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动！仿佛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系统提示：核心能量微量恢复，启动基础维护模块…」
「检测到强烈外部刺激源…分析中…」
「解锁辅助功能：百草鉴微（初级）。」
「功能描述：极大强化宿主嗅觉辨识力，可辅助识别复杂气味构成及部分药材、毒物残留特征。当前等级：嗅觉灵敏度提升300%，气味解析度提升15%。」
「警告：此功能对精神负荷较大，过度使用可能加剧系统沉寂状态。请谨慎使用。」
冰冷的机械音带着久违的电流感，在沈清晏意识深处响起。虽然依旧虚弱，却如同在无边的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烛火！
沈清晏几乎是本能地、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在“百草鉴微”的加持下，那霸道甜腻的“迦南梦甜”香气，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层层剥开！
浓郁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甜腻（主调：迦南油脂、龙涎香精、蜜炼花露）……
底层厚重暖意（辅料：安息香、乳香粉末）……
以及……那被重重包裹在最核心的、极其微弱却顽固不散的腐朽气息！（异常物质：腐心草干燥根茎粉末，微量；伴生菌类孢子残留，特征气味：潮湿木质腐朽。）
腐心草！沈清晏的心猛地一沉！前世在沈家药典禁术篇中惊鸿一瞥的名字！此物生于极阴秽之地，其根茎干燥研磨成粉，无色无味，唯遇高温煅烧，会散发极其微弱的腐朽气息，混于浓香之中几不可辨。其性阴毒，非剧毒，却是天下至阴至损之物的“引”！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能诱发、催化、并成倍放大人体内己有的阴寒损伤！对于心脉受损、气血两亏之人，无异于催命符！
太后！好一个“安神助眠”的赏赐！这哪里是香？这是裹着蜜糖的砒霜引！是针对她此刻油尽灯枯、强弩之末的身体状况，量身定做的索命符！只待她点燃此香，那“腐心草”的引子便会悄无声息地渗入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脉，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届时，她只会被认定是救世子耗尽了心力，油尽灯枯而亡，死得合情合理，干干净净！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从沈清晏脚底窜起，首冲头顶！她交叠的双手在锦被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剧痛来压制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暴戾！
“夫人？”锦书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她似乎察觉到了榻上人气息一瞬间的凝滞。
“收下吧。”沈清晏的声音响起，嘶哑依旧，却比刚才更添了几分冰封般的死寂。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那紫檀木盒的方向，指尖微微发颤，似是因为虚弱，又似是因为别的什么。“既是太后娘娘的恩典……仔细收好。待我精神好些，再……好好‘享用’。”
“是。”锦书应道，小心地合上紫檀木盒的盖子。那浓烈甜腻又暗藏腐朽的香气被隔绝了大半，但空气中残留的气息依旧令人不适。
就在锦书捧着盒子转身，准备将其放入内室多宝格最上层那个专放御赐之物的紫檀匣中时，沈清晏空洞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黑暗，精准地“落”在了锦书的袖口方向！
在“百草鉴微”那被强化到极致的嗅觉世界里，锦书转身带起的微弱气流中，一丝极其清冽、带着独特木质冷香的檀香气息，如同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瞬间被沈清晏捕捉！那气息极其淡薄，几乎被殿内残留的“迦南梦甜”完全覆盖，若非系统加持，绝难察觉。
这檀香……沈清晏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慈宁宫寿宴时的记忆碎片——太后宝座旁那尊巨大的鎏金狻猊香炉，袅袅升起的青烟，正是这种带着古老庙宇般清冷、又隐含一丝矜贵距离感的顶级沉水檀香！这是太后宫中独有的熏香气息！
而此刻，这丝微不可查的檀香，却清晰地附着在锦书的袖口衣料上！
沈清晏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封的海底。原来如此。玉芙宫的总管宫女，皇帝亲信王德顺指派来的人……她的袖口，却染着太后宫里的香。这深宫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浑浊百倍。
锦书将紫檀香盒仔细收好，又回到榻边，声音依旧沉稳恭敬：“夫人，可要进些汤水？小厨房煨了燕窝粥。”
沈清晏缓缓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不必……都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是。”锦书不再多言，示意候在一旁的春桃和夏荷，三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内室。
门扉轻轻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无边的黑暗重新笼罩下来，浓稠得化不开。
沈清晏独自倚在榻上，失明的双眼空洞地望着无尽的虚空。身体的疼痛如同潮汐，一阵阵地冲刷着她脆弱的神经。更深的寒意，却来自心底。
太后送来了裹着蜜糖的毒引。
她身边最得力的宫女，袖口染着太后的熏香。
皇帝萧靖渊……他递过来的那把玄铁令牌，此刻正冰冷地压在她的枕下。他洞悉她的恨，将她推上风口浪尖，却又用无形的锁链拴住了她的脖颈。
「警告：检测到核心能量波动异常…」
「生命力透支反噬加剧…」
「‘回春续命针’强行激发潜能的后遗症即将全面爆发…预计时间：12-24时辰内。」
「症状预测：心脉剧痛等级提升至濒死级，伴随全身性痉挛、高热、脏器功能间歇性衰竭…」
「系统能量不足，无法提供有效屏蔽或治疗…请宿主…做好…承受准备…」
脑海中，那冰冷的机械音带着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
十二个时辰……最多一天一夜。
沈清晏的嘴角，在浓稠的黑暗中，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冰冷、苍白，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如同淬毒的冰莲在深渊中悄然绽放。
反噬？剧痛？衰竭？
来得正好。
她摸索着，冰凉的手指探入枕下，握住了那块玄铁令牌。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
太后想用那“腐心草”的引子无声无息地要她的命。
皇帝在冷眼旁观，等着看她这枚棋子如何在绝境中挣扎。
晋王和林雪柔，恐怕早己磨刀霍霍，只等她露出破绽。
那么……就让这破绽，来得更猛烈些吧。
她需要时间。需要系统彻底恢复的时间。需要在这座吃人的宫殿里，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看清更多魑魅魍魉的时间。
而这即将到来的、如同地狱酷刑般的“回春续命针”反噬，就是她最好的伪装，最锋利的诱饵！
沈清晏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残留的甜腻腐朽气息，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血腥的甘美。
她松开紧握令牌的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令牌表面，感受着那上面繁复的皇家纹路。然后，她那只手，慢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抚上了自己冰冷汗湿的额角。
那里，仿佛己经能感受到即将焚毁一切的、来自生命本源反噬的灼热风暴。
“来吧……”她在无边的黑暗中，无声地低语，如同对着深渊发出邀请。
让这撕心裂肺的痛，来得更猛烈些。
让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都以为这头重伤濒死的孤狼，终于要倒下了。
让她们……都伸出她们的毒牙。
她会在那极致的痛苦中，睁大这双失明的眼睛，用灵魂“看”清每一张贪婪、恶毒的脸孔！
玉芙宫的午后，阳光依旧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温暖的光斑。内室却是一片死寂的冰冷。沈清晏蜷缩在软榻的阴影里，如同沉入深海的礁石，静静等待着那场足以将她撕碎的滔天巨浪，以及巨浪之下，必然现身的……猎杀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