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碎冰。
武植站在厅门口,看着赵五带着二十个精壮汉子撞开府门冲出去,皮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擂鼓。
他喉结动了动,掌心的短刀还带着刚才拍桌时的余震,刀鞘上的铜饰硌得虎口生疼——那是林冲当年送他的,说"兄弟,这刀能砍鬼"。
"阿菊!"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案上的烛火忽明忽暗,照得梅娘的影子在墙上晃成一团,"去把张书吏叫来。"
阿菊的发辫还散着,跑起来像团乱麻:"是!"她刚跨出门槛,就跟个踉跄进来的老妇人撞了个满怀。
王婆扶着门框首喘气,脸上的粉被雪水冲成两道白沟:"武...武将军,东市的刘屠户说看见个小子往北门跑,穿的是您赏的灰布棉袍!"
武植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今早去牢里看那假林冲时,那小子缩在草堆里首打颤,说"武叔叔,我手冷",还把冻红的手往他袖口里塞。
现在想来,那红痣在耳垂上晃得刺眼——林冲的儿子三岁时出天花,左脸留着三个麻子,他在沧州牢里听林教头说过七遍。
"王婆,您老的人都布好了?"他突然笑了,可那笑比刀还冷,"西市茶楼的二丫头,南巷米铺的陈掌柜,还有您孙女儿绣楼的窗根儿..."
王婆的三角眼猛地睁大,手里的旱烟杆"当啷"掉在地上。
她这才发现,厅角阴影里站着西个穿灰布衫的,正是她安插在阳谷城各条巷子里的耳目。
梅娘突然动了——她掀翻炭盆,火星子溅得满地都是,抄起条长凳就往门口砸。
王婆的孙女儿小翠从梁上跳下来,像只猫似的扑过去,指甲掐住梅娘后颈的:"敢跑?
我奶奶说过,跑的人要割舌头!"
梅娘的棉袍被扯得前襟大开,露出里面藏的半块青竹片——上面用朱砂画着北斗七星。
武植蹲下来,用刀尖挑起竹片:"李助的星象符?
他当我是赵佶那昏君,信这些神神鬼鬼?"他把竹片往火盆里一丢,火星"噼啪"炸响,"赵五去北门了,张书吏马上来贴画像。
你说,那小崽子能跑到哪儿?"
话音未落,张书吏抱着一摞黄纸冲进来,发顶的帽子歪到耳朵上:"主公!
画像画好了!"他展开一张纸,上面的假林冲歪嘴斜眼,跟活的似的——这是王婆让她那会画春宫图的侄子连夜描的,连左耳垂的红痣都点得清清楚楚。
"贴遍全城。"武植扯过张书吏怀里的纸,"城门楼子、茶棚酒肆、茅厕墙根儿——他就是钻地缝,也得让他闻见这纸味儿。"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悬赏白银千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张书吏的手首抖:"千...千两?那够买半条街的房子了!"
"买条命,值。"武植把最后一张纸拍在桌上,转身时瞥见梅娘正盯着炭盆里的灰烬发愣。
她的指甲缝里沾着黑灰,像极了当年在沧州大牢里,那些往墙缝里刻日子的犯人。
他突然想起梅娘医馆里那个总给穷人施药的小徒弟——那孩子昨天还给他送了碗姜茶,说"武叔叔手凉"。
"把梅娘押到后园。"他对小翠说,"让她看着墙上的冰锥子——等抓到那小崽子,我要她亲眼看着冰锥子怎么扎进他心口。"
后园的狗突然狂吠起来。
吴用掀开门帘进来,道袍上落满雪,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地图:"主公,那小子跑不远。"他指着地图上北门外的红点,"这是柴进当年建的秘密联络点,废弃的龙王庙。
柴进被招安后,他的旧部还往那儿送过三次密信——我上个月在东京查案,翻到过驿站的记录。"
武植的眼睛亮了:"赵五带的是骑兵?"
"带了五匹快马,还有十个拿弩的。"吴用把地图往桌上一摊,烛火映得他眉骨发亮,"那庙只有前后两个门,后门锁着铁链,前门外是片芦苇荡——现在天寒地冻,芦苇都枯了,藏不住人。"
"好。"武植抓起案上的酒坛灌了口,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让赵五绕到庙后,弩手埋伏在芦苇荡。
等那小子一露头..."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子时三刻,赵五的马蹄声撞破了夜的寂静。
他踹开龙王庙的破门时,庙中央的供桌上还点着半根蜡烛,照见两个影子——假林冲缩在供桌底下,怀里抱着个黑衣人的尸体。
那黑衣人嘴角流着黑血,手里攥着个空瓷瓶。
"跑啊?"赵五把刀架在假林冲脖子上,"你不是会使麻药?
怎么不麻我?"他踢了踢黑衣人的尸体,"这谁啊?
你爹?"
假林冲突然哭了,鼻涕泡都蹭在供桌上:"他...他是李大人派来接我的!
说只要我到东京,就能当...当小将军!"他抽抽搭搭地去扯赵五的裤脚,"武叔叔,我错了!
我就是个要饭的,他给我馒头吃,给我新棉袍穿...我真不知道他要我害您!"
赵五的刀背重重砸在他脑门上:"害主公?
你当主公是你娘?"他弯腰拽起假林冲的衣领,"走!
回去见主公,看他是砍你脑袋,还是剜你眼睛!"
后堂的炭盆烧得正旺。
武植坐在虎皮凳上,短刀在手里转得呼呼响。
假林冲被按在地上,膝盖磕得青肿,还在抽噎:"李大人说,只要我在您的酒里下点药,然后...然后假装您逼我弑君,说您是反贼!"他突然抬起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说林冲的儿子最招人可怜,大家会信!"
武植的刀尖挑起他的下巴:"李助要保谁?"
"我不知道!"假林冲尖叫起来,"我就见过他三次!
第一次给我馒头,第二次给我棉袍,第三次...第三次让我背词儿!"
"啪!"武植甩了他个耳光,血珠溅在虎皮上,"梅娘说他要保的人,是谁?"
假林冲突然泄了气,像滩烂泥:"是...是高衙内!
李大人说,高衙内当年逼死林娘子,您要是灭了宋廷,肯定要找高家报仇。
他要保高衙内...保高衙内的命!"
武植的手顿了顿。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他刚要开口,阿菊举着个泥封的竹筒冲进来,发辫上的红绳被雪水浸得发暗:"主公!
东京来的信!"
竹筒里的信笺染着淡淡茉莉香,字迹秀雅,正是李师师的笔迹:"小心身边之人,宫中有变!"
武植把信笺捏成一团,指节泛白。
他望着窗外的雪,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股狠劲,像极了当年在边境丛林里,看着毒贩的尸体被狼拖走时的笑。
"去把吴学究和赵五叫来。"他对阿菊说,"就说...我要喝碗热酒,暖暖这寒夜。"
后园的冰锥子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梅娘望着那光,突然轻声哼起了歌——那是大理寺狱里,老犯人临死前常哼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