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侍郎周正卿那句“封锁此狱!提审吴远道!”如同投入死水潭的重石,瞬间在阴森的地牢里激荡开一圈圈惊惶的涟漪。几名刑部书吏手忙脚乱地冲向墙角,用布帛小心翼翼包裹起那团浸透污秽与血水的布团,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行刑的牢头和打手们僵在原地,面面相觑,手中的刑具仿佛成了烫手山芋,通红的烙铁早己冷却,只余下呛人的焦糊味。
周正卿几步跨到刑架前,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死死钉在吴远道那张被痛苦和绝望彻底扭曲的脸上。吴远道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出带血的沫子,浑浊的眼睛里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死死回瞪着周正卿,嘴唇翕动,无声地重复着那几个字:“假的……栽赃……”
“吴远道!”周正卿的声音沉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方才所言,字字干系重大!乱葬岗尸首是假?何人栽赃?栽赃何人?证据何在?!”他的手指,指向书吏手中那污秽的布团,“此物,从何而来?!”
“嗬……嗬嗬……”吴远道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巨大的疼痛和恐惧撕扯着他仅存的意识,但他脑海中只剩下那张血书上狰狞的字迹,那是他唯一的生路!“是……是……”他想说是翊坤宫的血书,可仅存的理智死死压住了这个念头。不能说!说了,就是攀咬主子,罪加一等!他猛地想起布团上最后那个血淋淋的“喊”字!
“证据……证据就在……就在乱葬岗!!”吴远道嘶哑地吼出来,声带如同被砂纸摩擦,“那官袍……那官袍下的……绝不是章平!大人……大人若不信……现在……现在去验……一验便知!定是……定是有人找了具无名尸……穿上章平的官袍……埋在……埋在城南!就是为了……为了栽赃华妃娘娘……陷害……陷害翊坤宫!”他语无伦次,却死死咬住“尸假”和“栽赃”的核心。
周正卿的瞳孔骤然收缩。吴远道的供词与方才缇骑传来的乱葬岗变故瞬间重合!赵虎……掘尸……刑部缇骑阻拦……尸首有假?!一股寒意顺着周正卿的脊椎爬升。若真如此,这己不是简单的后宫倾轧,而是有人在构陷皇妃,动摇宫闱!此乃泼天大案!
“给他水!”周正卿厉声下令,“把布团清理干净!本官要亲眼看看,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妖言惑众的东西!”
---
城南乱葬岗。
赵虎的手僵在半空,距离坑底那件沾满泥土的吏目官袍只有咫尺之遥。刑部缇骑带来的消息,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动作和思维。
假的?栽赃?吴远道喊出来的?!
荒谬!这怎么可能?!计划如此周密,每一步都该天衣无缝!吴远道那个软骨头,早该在酷刑下招供画押,坐实年氏主仆的罪状!他怎么会知道乱葬岗?还敢喊出“栽赃”?!
赵虎猛地回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坑边那几个心腹侍卫。是他?还是他?消息走漏了?!一股被毒蛇噬咬的阴冷感瞬间攫住了他。
“大人……”侍卫们被赵虎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滚开!”赵虎低吼一声,猛地蹲下身,粗暴地一把掀开那件深青色官袍!
月光惨淡,照在官袍下的“尸身”上。
那根本不是什么完整的尸体!只有一截早己腐朽发黑、散发着浓烈恶臭的不知名牲畜的残骸,上面胡乱覆盖着一些破布烂絮,勉强堆出个人形轮廓!残骸的骨骼形状扭曲怪异,与人类骨架截然不同!更刺目的是,那截残骸的腐烂程度,显然远不止几天,至少是数月甚至更久!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尸臭和泥土腥气的恶臭扑面而来!
假的!果然是假的!
赵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血色尽褪,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不是震惊,而是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这栽赃的破绽……竟以如此荒谬、如此戏剧性、如此致命的方式,在他即将“功成”的前一刻,被一个本该屈打成招的囚徒当众撕开?!
刑部的人就在旁边看着!周正卿那个老狐狸……他知道了!
“赵大人!”刑部缇骑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再次响起,“周侍郎严令,此地一切,包括此……此物,”他嫌恶地瞥了一眼坑里的腐臭残骸,“皆需原封不动,由刑部接手勘验!请大人即刻随卑职回刑部,周侍郎有要事相询!”
赵虎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他猛地抬头望向京城方向,翊坤宫那高耸的宫墙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年世兰……那个蠢女人……怎么可能?!她身边那个半死不活的沐挽青……难道是她?!
一个名字如同毒刺,狠狠扎进赵虎混乱的脑海。
---
养心殿。
烛火通明,龙涎香的清冷气息在殿内缓缓流淌,却压不住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皇帝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山雨欲来的沉寂。他面前的地上,跪着刚从乱葬岗狼狈赶回的赵虎,以及面色凝重、手捧一个木匣的刑部侍郎周正卿。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臣……臣有罪!”赵虎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臣……臣失察!中了贼人奸计!险些……险些铸成大错!请皇上降罪!”他将乱葬岗所见,以及刑部缇骑传讯、吴远道嘶吼指证“栽赃”之事,语无伦次地复述了一遍,极力将责任推向“幕后黑手”的狡猾。
皇帝没有回头,声音听不出喜怒:“失察?奸计?赵虎,你统领内廷侍卫,专司宫禁侦缉,一句失察,就想揭过你掘尸栽赃、构陷皇妃之嫌?”
“皇上!臣万万不敢构陷华妃娘娘!”赵虎魂飞魄散,连连叩首,“臣……臣是接到了密报,证据确凿指向乱葬岗!这才……这才……”
“证据确凿?”皇帝终于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着他俊美却冰冷如霜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没有怒火,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洞悉一切的幽寒。他的目光扫过赵虎惨白的脸,最终落在周正卿手中的木匣上。“周卿,你说。”
周正卿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躬身道:“启禀皇上,刑部连夜提审吴远道,并勘验了乱葬岗所得‘证物’及……污秽布团。”他打开木匣,里面正是那件残破的吏目官袍,以及一块被小心清理后、依旧残留污迹和暗红字迹的白布条。血字虽被污物晕染,但“乱葬岗子时三刻尸假栽赃喊”几个关键信息,依旧狰狞可辨!
“经仵作查验,乱葬岗所掘‘尸身’,实为一具腐烂多时的牲畜残骸,绝非人骨!其死亡时间,远在章平失踪之前!此乃铁证!”周正卿声音沉稳,却字字如锤,“至于此布条,”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材质为宫中贡品云锦内衬,染血字迹乃人血书写,笔迹……虽潦草扭曲,却与华妃娘娘宫中侍女颂芝,有七分相似之处。”
“颂芝?!”赵虎猛地抬头,失声惊呼,眼中瞬间爆发出抓到救命稻草的光芒,“是她!定是她传递消息!皇上!这是翊坤宫串通吴远道,自导自演的反咬一口!她们……”
“住口!”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般的威压,瞬间将赵虎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整个养心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皇帝的视线再次落回那血书上,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一枚温润的玉佩。串通?反咬?年世兰若有这等精密布局、算无遗策的本事,何至于落到今日封宫待死的境地?颂芝?一个宫女?这血书出现的时机、传递的路径、吴远道“恰好”在烙铁落下前的嘶吼……环环相扣,精准得令人……心惊!
这绝不是年世兰的手笔!
一个苍白、虚弱、濒死的身影,倏然划过皇帝的脑海。沐挽青……那个在翊坤宫门口咳血昏迷,被年世兰死死护在怀中的女子。她那双紧闭的眼睫下,是否也曾闪过洞悉一切、冰冷算计的光芒?如同她在昏迷前,精准地刺破他利用“香灰”布局的意图?
是她?
皇帝的目光变得无比幽深。这布局,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近乎冷酷的效率。不是为了争宠,不是为了脱罪,更像是……一种精准的、目标明确的……反击?收割?
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探究与冰冷忌惮的波澜,在皇帝深不见底的眼底悄然荡开。他缓缓踱步到御案前,案上,静静放着那个装着“香灰”证物的锦盒。
“赵虎,”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内廷侍卫副统领之职,你暂卸了吧。禁足府中,无旨不得出。此案,朕亲自过问。”
赵虎如遭雷击,在地,面如死灰。
“周卿,”皇帝的目光转向刑部侍郎,“此案由你刑部全权主理,吴远道……好生看押,朕要他活着。乱葬岗、济世堂、所有涉案人等,给朕一寸一寸地查!朕要看看,是谁的手,敢伸到朕的后宫,搅弄风云!”
“臣,遵旨!”周正卿心头凛然,深深叩首。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偌大的养心殿,再次只剩下皇帝一人。他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动他明黄的衣袂。远处,翊坤宫的方向,一片死寂的黑暗。
他摊开手掌,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那“香灰”细腻而诡异的触感。一丝极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奇异波动,似乎正从那个方向传来,带着一种……类似“愿力”被强烈汲取后的……空洞余韵?
沐挽青……你到底是人是鬼?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皇帝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映入了那个苍白女子的身影,不再是棋子,而是一个……需要重新评估、甚至……警惕的变数。棋局,己在他未曾预料的方向,轰然裂变。
---
翊坤宫。
死寂,比之前更深沉、更绝望的死寂。烛台上的蜡烛己燃至尽头,烛泪如血,蜿蜒凝固。微弱的烛光在最后挣扎,将殿内映照得影影绰绰,如同鬼域。
年世兰依旧抱着沐挽青冰凉的身体,如同抱着世间唯一的浮木。她的手臂早己麻木,身体冰冷僵硬,只有脸颊贴着沐挽青额头的肌肤,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温热,证明着怀中人尚未彻底离她而去。
时间,在无边的黑暗和等待中被无限拉长、碾碎。每一息,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颂芝成功了吗?小安子那个懦夫敢不敢送信?吴远道……他死了吗?他喊出来了吗?外面……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是赵虎己经拿着“罪证”去复命了?还是……皇帝的旨意己经在路上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她甚至开始怀疑,沐挽青那用命换来的最后一搏,是否只是她濒死前绝望的呓语?是否只是自己抓住的一根虚幻的稻草?
就在年世兰的精神防线即将彻底崩溃的临界点——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锈涩摩擦声的门轴转动声,从紧闭的宫门方向传来!不是大门洞开的巨响,而是旁边供太监宫女出入的角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年世兰浑身剧震,如同濒死的鱼被投入水中,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声音来源!
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如同幽灵般,贴着门缝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随即飞快地、无声地将门重新掩上。正是颂芝!
她浑身沾满了污泥和草屑,发髻散乱,脸上带着擦伤,衣服也被刮破了几处,显得狼狈不堪。但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下,却亮得惊人!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恐惧、后怕和……一丝绝处逢生的疯狂光芒!
颂芝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扑到年世兰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抑制不住的激动:“娘娘!成了!成了!奴婢……奴婢把血书送到小安子手里了!亲眼看着他……从那个狗洞钻出去的!奴婢躲在暗处……看着他……推着夜香车……进了刑部大牢那条巷子……”
年世兰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抓住颂芝的手臂,指甲再次掐入皮肉:“然后呢?!刑部大牢……有动静吗?!”
颂芝用力点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有!有!奴婢不敢靠太近,就躲在对街一个堆杂物的死胡同里……等了……等了好像一辈子那么久……突然!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一声特别惨、特别吓人的嚎叫!隔着那么远都听得清清楚楚!好像……好像喊着什么‘假的’……‘栽赃’……然后……然后没过多久,就看到好几匹快马,疯了一样从刑部冲出来!往……往城南的方向去了!”
假的!栽赃!吴远道喊出来了!刑部的人去乱葬岗了!
沐挽青的计策……成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年世兰所有坚固的绝望堤坝!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却不再是绝望的泪水!她想放声大笑,想嘶吼,想告诉怀中这个冰冷的身体:我们活下来了!活下来了!
可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哽咽和颤抖。她只能更紧、更紧地抱住沐挽青,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激动和劫后余生的力量都传递给她。
“娘娘……沈小姐她……”颂芝看着依旧毫无生气的沐挽青,狂喜中又涌上浓重的担忧。
年世兰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种重燃生机的决断:“她不会死!她说过要看着本宫东山再起!去!把本宫藏在妆奁最底层那个紫檀木小盒拿来!里面那颗‘九转还魂丹’,是哥哥当年从关外重金求来的保命之物!快去!”
颂芝闻言,眼中再次燃起希望,毫不犹豫地爬起来,冲向寝殿深处。
年世兰低下头,用滚烫的泪水浸润着沐挽青冰冷的额头,声音低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如同誓言:“挽青……你听见了吗?我们……赌赢了第一步!你给本宫撑住!本宫……年世兰对天发誓!只要你能醒来,从今往后,本宫这条命,就是你的!你要这紫禁城天翻地覆,本宫就陪你掀了这九重宫阙!”
冰冷的翊坤宫内,一丝微弱的生机,如同狂风中摇曳的烛火,顽强地重新燃起。
而在这无人能感知的维度,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在沐挽青沉寂的意识深处,悄然响起:
【滴!检测到高浓度“意难平”愿力剧烈波动!】
【来源锁定:核心目标“年世兰”!】
【愿力转化率:峰值突破阈值!】
【执行者灵魂修复进度:+7%……+8%……+9%……(持续吸收中)】
【警告:目标情绪处于极端不稳定状态,愿力波动剧烈,存在过载风险。建议执行者尽快恢复意识,进行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