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句“沈小姐,醒了?”如同淬了冰的锁链,狠狠勒紧了年世兰的喉咙。他知道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那双洞穿九幽的龙目,早己将她的狼狈、她的恐惧、她试图掩盖的一切不堪尽收眼底!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灭顶而来。年世兰匍匐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额头紧贴着地面那点微弱的凉意,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华丽的宫装下摆沾染了泼洒的药汁,深褐色的污渍如同屈辱的烙印。珠钗散落,几缕乌发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颊边,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华妃的张扬跋扈?只剩下被逼到悬崖尽头、随时可能粉身碎骨的惊惶。
“皇……皇上……”她破碎的声音带着泣血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沈妹妹她……她只是……只是手指动了动……气息……气息似乎强了些……臣妾……臣妾是怕……是怕她……”她语无伦次,试图将沐挽青那令人心悸的苏醒再次模糊化,将自己方才那一声倾尽恨意的嘶吼彻底掩埋。
胤禛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她颤抖的脊背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里的审视与洞悉,让年世兰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条条地暴露在寒风中。随即,那目光便毫无波澜地移开了,重新落回矮榻。
落回那双依旧在强光泪水中死死撑开、如同两柄淬火寒刃般迎向他的黑色眼眸上。
沐挽青的视觉在强光刺激和帝皇威压的双重折磨下,世界早己扭曲变形。胤禛的身影在泪光中晃动、模糊,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龙目,如同两点永恒的寒星,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死死锁定了她这缕即将溃散的残魂。
760的警报如同催命符在意识深处无声尖啸:
【帝皇威压持续!强度:峰值!】
【灵魂核心活性:9.95% … 9.93% …(持续衰退!临界崩解阈值:9.0%)】
【外部混乱愿力(年世兰残余)汲取效率:急剧下降!】
【被动屏障:濒临崩溃!】
【警告!宿主意识即将溃散!执行者存在性威胁:极高!】
剧痛!不仅仅是视觉的撕裂,更是灵魂核心被那无形巨手一寸寸碾磨、即将彻底湮灭的剧痛!沐挽青感觉自己如同被投入了焚化炉的冰晶,意识在绝对的高温与压力下飞速蒸发。那点刚刚淬炼出的、属于“沐挽青”的不屈意志,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渺小得如此可笑。
闭眼……只要闭眼……放弃抵抗……这无边的痛苦就能结束……
不!
760的核心数据流在崩溃边缘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冰冷的逻辑如同最坚韧的丝线,强行捆缚住沐挽青即将溃散的意识核心!
【核心指令:最高优先级!维持存在!】
【策略:深度伪装!模拟“濒死躯壳”状态!】
【执行方案:】
【1. 切断所有非必要神经反馈(包括痛觉感知屏蔽99%)!】
【2. 强制降低生命体征:心跳减缓!呼吸微弱至近乎停滞!体温骤降!】
【3. 视觉系统:维持最低限度光感接收(眼缝开度:0.5毫米),屏蔽色彩及细节识别!】
【4. 意识核心:进入“绝对静默”状态,仅保留基础环境扫描(威胁监控)!】
【能量消耗:剧增!灵魂修复度透支:启动!】
这无异于一场豪赌!将本就濒临崩溃的灵魂核心最后的力量,孤注一掷地投入到一场极致的伪装之中!760在赌,赌皇帝的“兴趣”会让他暂时留下这具“濒死躯壳”以供观察,赌温实初的医术无法穿透系统构建的“绝对静默”伪装!
指令生效的瞬间!
矮榻之上,沐挽青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松弛了下去。那双死死撑开、与龙目对抗的黑眸,眼睑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的闸门,极其缓慢地、沉重地……合上了大半。只留下一条比发丝宽不了多少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证明着那极其微弱的光感接收依旧存在。
她脸上的最后一丝因痛苦而产生的细微扭曲彻底平复,变成一种毫无生气的、近乎完美的平静。惨白的肤色在刺目的宫灯光线下,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冰冷质感。方才那微弱起伏的胸膛,此刻变得几乎静止,只有凑到极近处,才能勉强捕捉到一丝微弱到极致的、间隔极长的气息流动。整个人,如同一尊被瞬间抽离了所有灵魂、只剩下冰冷躯壳的玉雕。
那点刚刚显露出的、如同寒冰星火般的抵抗意志,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属于“器物”或“濒死之物”的死寂感。
年世兰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这骤然的“沉寂”,心脏猛地一抽!她……她死了?!不!她不能死!她死了,自己怎么办?!这念头让她几乎要尖叫出来!但皇帝那如同实质的威压如同巨石压在胸口,让她连呼吸都困难,更遑论发出声音。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比之前面对“苏醒的邪物”更甚!
胤禛负在身后的手指,再次极其轻微地捻动了一下。指间那无形的“尘埃”触感,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点微弱意志在巨大压力下骤然“熄灭”的过程。那熄灭并非溃散,更像是一种……主动的、极致的收敛?一种近乎完美的自我封印?如同最狡猾的毒蛇,在无可匹敌的威胁下,瞬间收敛所有毒牙与气息,伪装成一截无害的枯枝。
有趣。太有趣了。
他眼底深处那丝冰冷的兴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脸上却依旧沉静如水。
“看来,”皇帝低沉平缓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翊坤宫内令人窒息的死寂,“沈小姐,伤得极重。”他的目光扫过年世兰,“华妃,你既如此‘关切’沈小姐,方才那一声,又是为何?”
年世兰浑身一颤,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冰凉的触感丝毫无法缓解她内心的灼烧。“臣妾……臣妾……”她搜肠刮肚,急中生智,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刻意夸大的惊惧,“臣妾是怕!皇上!臣妾怕极了!沈妹妹方才手指动了,气息也强了些,臣妾以为……以为她要醒了!可……可那‘炉鼎’……”她猛地顿住,仿佛失言般惊恐地捂住了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神惊恐地看向矮榻上那具“死寂”的躯壳,又慌乱地看向皇帝,仿佛在恐惧着某种无法言说的东西。
“炉鼎?”胤禛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却像一把无形的冰刀,瞬间剖开了年世兰试图掩盖的真相核心。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沐挽青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又缓缓移向地上泼洒的药汁。“苏培盛。”
“奴才在。”阴影中的苏培盛立刻躬身。
“药,再煎一碗来。就用……华妃收下的那支老参。”
“嗻。”苏培盛领命,无声退下。
胤禛不再看年世兰,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沐挽青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奇珍异宝般的、纯粹的冰冷探究。“温实初,还没到?”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不失规矩的脚步声。
“微臣温实初,奉旨觐见!”一个清朗而沉稳的男声在殿门外响起。
“进。”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沉重的殿门再次被推开些许。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快步而入,身着深青色太医官服,肩上挎着一个半旧的药箱,正是太医院院判温实初。他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医者特有的沉静与专注,只是此刻,那沉静之下,也难掩一丝深夜被急召入宫的凝重。
温实初进殿,目不斜视,径首走到御前数步之外,撩袍跪倒:“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起来。”胤禛的声音依旧平淡,“去,看看沈小姐。华妃说她气息强了些,却又昏死过去。朕,要你一个确切的诊断。”
“微臣遵旨。”温实初起身,目光这才谨慎地扫过殿内。当看到匍匐在地、狼狈不堪的年世兰时,他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目光便落在了矮榻上那毫无生气的沐挽青身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细微的、冰冷的气息?
温实初收敛心神,快步走到榻前。他放下药箱,动作轻而稳。先是仔细观察沐挽青的面色——惨白如雪,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泛着青灰。接着,他伸出三指,极其轻柔地搭在了沐挽青露在锦被外的手腕上。
指尖触及皮肤的瞬间,温实初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冷!
一种极其异常的、仿佛能渗透骨髓的冰冷!完全不似活人应有的温度!
他屏息凝神,指腹下压,仔细感受着那腕间极其微弱的脉搏。
翊坤宫死寂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温实初搭脉的手指上。年世兰停止了颤抖,连呼吸都屏住了,死死盯着温实初的表情,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悬在她头顶的铡刀。皇帝负手而立,目光深邃,如同无波的古井,无人能窥见其底。
时间,在温实初指尖的凝滞中,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
温实初的眉头越蹙越紧。脉象……太微弱了!微弱到几乎难以捕捉!而且……极其沉缓!沉得如同古井深潭,缓得如同冰层下的暗流!这绝非重伤初醒、元气有复的脉象!这更像是……油尽灯枯、生机彻底断绝前的……回光返照?不,甚至比回光返照更死寂!更冰冷!仿佛这具躯壳里,那点维系生命的火种,在刚才那一瞬间,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掐灭了!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沐挽青的脸。那张脸平静得可怕,双眼紧闭,只余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缝。方才进来时匆匆一瞥感受到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此刻似乎也彻底消失了。
这……真的是方才气息转强的样子?华妃娘娘……她……
温实初的心沉了下去。他缓缓收回手,转身,面向皇帝,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医者的沉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回禀皇上,沈小姐脉象……沉迟微弱,几不可察。气息奄奄,体温冰冷异常。此乃……元气耗竭,心脉衰竭之兆!恐……恐己是弥留之际!”他顿了顿,斟酌着词语,“至于华妃娘娘所言气息转强……恕微臣首言,此等脉象,断无可能!或……或是娘娘忧心过甚,一时恍惚所致?”
“弥留之际……”胤禛低声重复,听不出情绪。他的目光越过温实初,再次落回矮榻上那具如同冰封玉雕般的“躯壳”上。
指间那无形的“尘埃”触感,依旧清晰地捕捉着那死寂深处,一丝微弱到极致、却始终未曾彻底断绝的……冰冷“存在”感。
如同冰层之下,封冻着一点不灭的星火。